《盛世》不近十九

10、无梦在长安（番外）

　　对于权臣韩晋之的评价朝堂上褒贬不一，有人说他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也有人说他心狠手辣，无情无义，曾展开千里追杀，斩草除根，可在李公公看来都不是。
　　义禧七年又一个初春，帝李域承亲临丞相府与韩晋之韩大人对弈，身后是灼灼的满院桃花相伴，如同美人红酥手般柔婉精致，石桌边两杯清茶袅袅，有落花搅乱泛起点点涟漪，一黑一白的身影隐在其间，棋盘上是错落的黑白棋子，倒是雅致得很，看那局势变幻莫测，也不知是谁能占得先机。
　　突然有风拂过，花枝轻摇发出簌簌的声响，韩大人捏着黑子的手一滞，古井无波的眼眸顿时拂过万千思绪，如蛛丝细细密密缠入心间，丝丝入扣。他浅啜着茶盯着棋盘发起愣，片刻，才不咸不淡的落下一子，说了番话。
　　他说，时至今日，他才真真发觉有的人不在就是真的不在了，无谓的期待真的很累。
　　他的话说得平淡，毫无起伏，只有李域承知道这是韩晋之能给顾长安最放肆的思念，至于那个深爱着的韩玖已经在很多年前死去，留下来的是坚不可摧的韩晋之。
　　待李域承在桃林外驻足半晌回过神时，神情是难得的恍惚和迷茫，不再有平日里运筹帷幄的从容模样，好半天他转过身问自小陪在他身边的李公公。
　　“朕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当初也许根本不该硬留他？”
　　李公公谦顺地行礼，琢磨片刻才不确定的低声道：“皇上，也许……韩大人也是想留下来的。”说完，瞥见这位年轻的帝王脸上哪有什么失意，满是淡静从容，他最后看了一眼突然转身要走，李公公赶紧跟在身后，不经意朝身后望了一眼。他看见韩大人背对着他们以手撑额坐在石凳上，宛如静默的顽石长久沉默，又是一阵风拂过花枝碎响，韩大人突然起身跌跌撞撞奔向摇曳的花枝深处，他的身形被淹没，李公公看着他像着了魔似的举动，长长叹口气。
　　可他哪里知道韩晋之所观所想，在韩晋之眼里，那里分明有个青衣女子正扶着热闹的桃花树枝，一派的天真烂漫，冲他笑得灿烂。
　　此后漫长人生几十载，终究只有他一个人斑白了两鬓，佝偻了身形。
　　因为总有人始终走在他前面，先他一步剖白浅白心迹说出喜欢，先他一步流浪人海找到他，也最先一步离开他，而他唯有快快走完这一生，在她伸出手前伸手去拥抱她。
　　据史记载，义禧三十二年明德之治时，国运昌盛，一代名相韩晋之抱病卒于相府，享年五十八岁，宣德帝御手事药，屈贵亲侍。听闻丞相韩晋之夜卒相府，连夜奔赴，悲痛不已，当即下召以皇亲之礼厚葬，封其为平都侯。满城百姓夹道痛哭相送，百官扶棺出城，适逢三月百花竞放时节，独相府满院桃花寂寂，世人以为奇。
　　韩晋之一生权倾朝野，隆恩不衰。在其位，行其事，为帝分忧，开创明德之治，其功不可没。禁门事变，宣德帝主持大局，时政治昏黑，官官相护，多有豪右，不遵典宪，共为不轨。韩相治威严，整法度，曾阴知奸党名姓，一时收擒，上书至君理据有力，上下肃然，称为政理。
　　韩相一生也是传奇，清君侧，秉忠心，翻手为云负手雨，千古名君宣德帝称其君子匪石，如玉温润。这么一位权相，却终身未娶，曾一度谢绝往来，导致门可罗雀，但种得满院绯色桃花，甚至珍爱如命，其间辛秘不为众人所知，有过传言说韩晋之此生唯爱过一个女子，后事却众说纷纭，揣测不断。
　　而坊间传闻里，丞相于弥留之际，口中还不停地念着两个字，极尽缱绻温柔，在场之人莫不动容，世人闻之多以为韩相仁义，不弃黎民百姓，但也只有寥寥数人可知，他唤的不过是个人的名字罢了。
　　那人姓顾，名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