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前尘 ...
-
每个人都有与生俱来的不同，有的人天生就长得出奇得好看，比如清乐仙君。
有的人出生便天赋异禀惊才绝艳，比方说明越仙君的修为武功，小时候听武曲星官讲起明越在八景宫修学时，他的修为便是进展神速无人能及，只花了五百年就从八景宫毕业，史无前例。
又比方说文曲星君的智慧学识，他在人间历劫修仙的时候就有闻名三界的知过去晓未来的本事。
又比如说卯日星官掌管星辰升落昼夜更替的能力，在混沌鸿蒙之时毗蓝婆菩萨肚中孕育而出的时候就已经拥有。
而临遇就比较特别了，她天生便能入睡得梦。自生她以来，母妃父王为她这个病一直焦心不已，但是却又害怕在幼小的临遇面前表现出烦忧的模样耽扰了她的成长。
即使好多次在床榻上入睡后，朦朦胧胧看到在床边来回踱步的父王，紧皱眉头。
在白日时他依然时常宽解临遇，也像是在宽解自己：“龙宫富贵，临临这个病肯定会根治的。”
神仙是不会有梦的，梦是心境和欲望映射出的幻象，只有人妖魔这些轮回道的生灵才会做梦。
那些由轮回道飞升至仙道的神仙，在他们的修行中，梦境就像是食物一样，在得道之途中逐渐被摒弃，只不过后者只要在愿意时依然可以食用，而前者绝不可能再出现。
而上古混沌鸿蒙之中孕育的古神，自出生起就能辟谷和无梦。
龙族祖先在上古封神之战中战出了显著功绩，且龙类拥有出生就具备法力的种族优势，再加上龙族怀胎生育历时漫长，导致十分稀有，所以，但凡是条龙，出生起就是位列仙班，加封仙骨。因此，理应从出生起就绝无体会做梦的可能。
父母都以为这是种病，故而常常为此担忧，很小的时候临遇也觉得自己和别人不同是很烦忧的一件事。
可是这么多年来，连药仙也对此束手无策。临遇也就渐渐想开了，做梦有什么不好，梦境中可以看到万千景象，和未曾在神仙世界听闻过的无数故事。
只是，任凭意识在梦境里流动是件十分危险的事情。
无论何种生灵死后，精魄意识都会化作无形的鬼魂，鬼魂是可以随意进入他人的梦境的。
甚至有流荡在人间的恶鬼以蚕食梦境为生，人类对恶鬼没有还手之力。
像是妖魔的梦境，鬼倘或进入其中就可能被梦境的主人反击。
历史上最有名的一只恶鬼叫作“年”，在人间曾引起不小的轰动，后来终于被一个夜巡的夜郎神擒捕消灭，那位夜郎神也因此升至夜郎神总管。
再说梦本来就混杂不堪，一个人的精魄闯入另一个人的梦境也是经常发生的。
临遇作为天生灵力丰沛的龙类，梦境中闯入一两只鬼当然不会怕。只是不怕鬼害，就怕鬼惦记。
再说，倘或真有凡人的精魄流入梦中，被凡人看到真神仙总是不好。
药仙虽然无法根治做梦的病症，但是向友人求得云过香给予临遇，在每晚睡觉之时取几片放入香炉，以防她被恶灵和凡人窥去仙容。
临遇很小的时候，做的梦无非都是玩乐之类。后来，长大了一些，会梦到被上师罚站打手心，梦到仙乐上仙清浅的笑，梦到朝荫被他两个哥哥和父皇责骂。
有的时候，真的遇到了一两只鬼魂或者是凡人的精魄，临遇都不忍心立刻打他们走。总是会忍不住逗逗他们玩，有时候也会遇到聆听一些执念颇深的故事。她感悟到人类真是种脆弱的生灵，小小的波折就可能压倒他们的一生，一个误会与错过就是永远，一次绊倒摔跤就可能又是一次生死轮回，所以那些欺负人类的妖魔真的是太丧尽天良了，那些隐退或者不仕的散仙游历人间除恶扬善，倒也是种不错的生活。
但是，最让她印象深刻的，似乎不是一个凡人的精魄。
在她还在碧游宫修学的时候，曾经连续四十九天梦到同一个精魄，只有四十九天。
四十九天之后，他消失地无影无踪，无论如何都再也梦不到了。
第一天梦到他，是临遇第一次走进别人的梦境。那天她刚刚入睡，进入了一片灰蒙蒙的地方，天上没有阳光，她站在一个结了厚厚冰层的湖上。
她开始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直到她抬头看到不远处站着的另一个人。
他也站在湖面上，这个湖很大，湖岸有一点远，岸上稀疏立着几棵乌黑的枯树。如今仅有的印象里只知道他是个很好看的人。她当时是直接走向他问道：“这是你的梦境吗？”
如果是人的话就逗逗他，如果是妖和魔的话就打一架，她当时是这样想的。
“不知道。”那人只是这么回答道。
然后头也不回的向湖岸走去，临遇当时很有点懵。但还是紧跟着他，也朝岸边走去。
这是他的梦境，谁知道等下会发生什么，弄不好是场噩梦。
然而他们看得到湖岸，却无法到达。无论怎么走，长着枯树的湖岸就是无法达到，并且和他们的距离始终没有变近。
他们超前走一步，湖岸就往后退一步。
他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停了下来。
临遇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哥，你的梦境怎么这么奇怪啊？难道你爱好捕鱼？”
他看向临遇的目光里似乎有些责备，临遇赶紧把手收回来：“大哥你别介啊，反正也是在做梦。”
“做梦？”
“我理解，有些人自己在梦中是不知道自己在做梦的。我问你，你仔细想想，你有没有之前躺下睡觉的印象？”
他打量了朝荫一眼：“你是鬼？”
看来是个妖族或者魔族了。“梦境里气息都是不存在的，身份你是看不出来的，嘿嘿。”临遇道。
他继续沉默着，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这人很没意思，临遇心道。自己第一次进入别人的梦境，就是这样一个无趣的梦。有的时候她一个晚上会做好几个梦，梦是会变幻的，可是这个人的梦境仿佛凝固住了，就和脚底的冰层一样。空气中似乎连一丝流动的微风都没有。
两个人就这样无言站着，临遇想，就这么待到自己醒过来吧。
然而迟迟没有一点要醒过来的迹象，临遇忍不住找起话题：“大哥，你是魔族还是妖族呀？”
他不说话。
临遇等着回答等到尴尬，而他似乎并不觉得不回答别人的问话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不理这个人好了，临遇有点生气。
然而他却又开口：“你呢？”
轻轻两个字蹦出来的时候，临遇有点怀疑自己是幻听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两个字的意义。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是在问自己之前那个问题，在问她是魔族还是妖族。
嘿嘿，恐怕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是个神仙吧？
“其实我是专门吞噬别人精魄的恶鬼，怕不怕。”临遇做出一副很凶恶的样子。
“你并不像是鬼。”他说道，“至少，怨灵隐藏不住怨气。”
精魄没有生人的气息，但是是一个生灵内在元灵的聚集，凝聚着善恶怨嗔的情绪或意念。
临遇想了一下，道：“我是妖族。”魔族大多放浪不羁，性格豪爽，且审美穿着都和其他族类差别很大，大多一眼看上去具有鲜明的特征，而她的外貌属于是乖巧那一种，说自己是魔族实在是太不像了。
“什么妖？”他淡淡问道。
临遇又愣住了，这个问题在妖族中问就和在人族中问姑娘“你多大年龄了”一样。三界之中凡世是最为脆弱的，可是脆弱渺小的凡人拥有无上的智慧，他们创造出来的东西是所有族类中最为有趣的。其他族类都以效仿人的模样为美，妖族尤为如此，他们修行到一定阶段都会变作一个人形，此后也以人类饮食、容止为模范。
“怎么了。”他的声音有了一些起伏。
“怎么了！在我们妖族你随便问这个问题真的有可能被人瞪死哦。我现在事先提醒你一句，算是救了你一命，你以后可不要再问了。”
“人会被瞪死？”
临遇噎住，愤愤道：“这不是我要说的重点好吗？我是说这个问题本身就不太礼貌。还有，人是会被瞪死的，看杀卫阶难道你没有听说过吗。”
他没回应，应该是在反思自己欠妥的交流方式。
“那个叫作卫阶的凡人，被人仰慕围看致死。”他顿了顿，“为什么在妖族问一句是什么妖怪会被人仰慕？”
临遇瞪大眼睛，问道：“你是认真，没有在说笑吗？”
他沉思了一会儿：“哦，就我遇到的妖怪，如果我是问他们而不是直接把他们打出原型，被仰慕这种事也可以理解。”
临遇无言以对，不知该从何处给他纠正起。
他突然浅浅地一笑：“在开玩笑，别介意。”
这是个什么破玩笑啊，不会说笑也不要强行说啊。但是临遇更加被眼前这个人也会开玩笑这个事实震惊到，。
眼前的人似是察觉到她的惊讶了，“反正是在梦里。真难得，做一次梦呢。”他说道，此时他的眉眼已经舒缓了很多。
“你真奇怪，你是哪个族的？”临遇问。
又陷入了沉默。
“行吧。那你叫什么名字？”
沉默。
“我叫做小临。我都告诉你我的名字了。”临遇眨着眼睛望着他。
他动了动嘴唇，极不情愿吐出两个字：“白离。”
“梦中的见闻而已，萍水相逢，明日永别。”似乎是映照她的话一般，周围的场景开始变得模糊，而他却没有任何反应，她继续道：“名字有什么不能说的嘛，日后回忆起来也好留作纪念，毕竟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像你这样奇怪的人呢。”
他意料之中地没有回应。临遇也不再生气，准备静静地等着梦境流逝。四周的颜色就像晕湿的墨画，揉成糊涂的一片后很快就要消失。他们其中的一个人要醒过来了。
他甚至完全没有看旁边一眼，微微撩起裙摆，在冰湖面上就地盘腿打起坐来，而在临遇看来这湖和他一样，也淡的快看不见了。
眨眼间，人和湖都终于消散干净了，临遇转醒。
天还没有亮，她半夜醒了。她第一次进入别人的梦境，这应当是个处处让人压抑的梦，可是她唯一的感受只是奇怪而已。奇怪的景色和奇怪的人。但是，不可能再遇见了吧？
床头金质三足香炉里静静躺着几片白色的香料。但是其实闻不到任何味道，药仙已经为她把云过香改良成无味的了。
梦醒后，再入睡便一直安稳睡到天亮。
直到第二天再次躺下，梦中的自己又来到了同一个地方，遇到同一个人，她才觉得事情远比她想象得要更为蹊跷。那个精魄似乎永远待在那个地方，他从没有醒过来。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一直终止在第四十九天。之后所有的梦境都再也没有熟悉的身影了。
而每一天她醒来，都无法回忆起梦中人的音容。湖和枯树都清晰留在记忆里，他却只剩下一个模糊的人影。
这仍然是她最想念的时光。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前尘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