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伴长庚》石芽

5、画师

　　这天是九月初一，我照例跟着大家在佛塔里工作。

　　芙临已经四个月了，长得很快，我已经背不动他了，只能在地上铺上一块布，让他坐在那里等着。

　　这时，有人突然喊了一声“太后来了”。大家慌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走下脚手架，擦干净自己的手，将皱巴巴的衣服拉平，准备接驾。

　　我也努力的将自己收拾得利落，争取让太后一眼就认出我来。

　　领班的带领着我们一众工人走出门去，对着缓缓走来的一群人，跪地拜见。

　　不知过了多久，太后的队伍走近了，我抬起头看见太后的装束与当日见到的有所不同，可能因为来的是佛塔，打扮得肃静了许多。

　　她的身后跟着许多穿着漂亮衣服的女子，是这个皇宫的妃子。她们走到佛塔前，接过太监手里递来的香，朝天三拜，插进庙前的香炉里。

　　我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在太后转身离开之时，跪倒在她面前。太后身边的人都慌了，我听见有人叫嚣着“大胆”之类的话，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直到小太监石头出来一把将我拉住，拽到身后。石头是曾槐大人派来和我们联络工程进度的小太监，时间久了，我们便认识了。他大约有8,9岁的样子，不苟言笑。

　　“你疯了吗？”

　　“我想跟太后说一件很重要的事。”

　　“今天这个场合不行，太后如果怪罪你冒失，会把你的脑袋砍下来的。”

　　“可是，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石头拉着我连声向人群赔不是，说我年纪小没见过世面，请求原谅之类的话。

　　他把我拉到一边，小声地训斥道：“我们这些太监、宫女一年到头还没有机会跟太后说上一句话呢，你一个宫外之人恐怕没到近前就会被乱棍打死的。”

　　“可谁能和太后说话呢？”

　　“你还不死心？”石头叹了口气，“宫里的娘娘、公主、皇子，还有几个太后面前的红人能和太后说上话。”

　　娘娘？公主？皇子？我都不是，但“红人”又是一个怎样的概念呢？

　　“红人可以有许多种，比如得势的太监啦，受宠的宫女啊，但太监和宫女要想走到太后身边，短则三、五年，长则数十年都有的。”

　　“除了太监和宫女，就没有别的办法接触到太后吗？”

　　“有。太后经常会检查皇子、公主的功课，他们身边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侍读才人也可以见到太后。不过侍读才人要求很高，要有较好的文化修养，还需要良好的出身，许多达官贵人都抢着将自己家的女儿或儿子送进来，目的跟皇子、公主搞好关系，为将来的发展打下基础。”

　　石头上下打量了我，接着说：“你既没有钱，也没有势，怕是没有这个可能了。”

　　我很难过，只好继续干活。

　　祭祀结束之后，太后和王族们要来欣赏一下壁画，我心中的小火苗，竟又“蹭蹭”地冒出来，越烧越旺。

　　我拿着画笔，小心翼翼地按照图纸去画一朵盛开的牡丹，直到发觉有人已经站在我身后。

　　“这牡丹精致得很。”一个声音从我身边传来，我忙转身行礼，身后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的太后娘娘。

　　太后看看牡丹，又看看我，想到了什么似的说：“这不是之前跪在我面前的小姑娘吗？哦，我想起来了，这姑娘我见过的，没想到还真是一个小画师呢！”

　　领头的太监忙附和着说了几句赞美的话。太后身边几位小公主走上前来，弯腰仔细的看我画的画，叽叽喳喳议论着。

　　太后欢喜，她看了眼身边穿着浅紫色金绣纹饰袍子的女子说：“兰妃呀，这女孩儿和咱们芸儿年龄差不多大，可芸儿只会贪吃、撒娇，你看看人家孩子，真是了不得呀。”

　　兰妃点点头，边陪笑说：“别说是芸儿了，就是十几岁的萱儿，裳儿也不及人家半分。”她说完这句话，身边一位略年长她的妃子脸都涨红了，兰妃斜了她一眼，偷偷笑了笑。

　　太后见状忙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自然无法跟我们的公主相比。”

　　这时，一阵小孩的哭声传来，我一听便知道是芙临忙跑过去。几个小公主看完话，竟围着芙临玩儿，有一位公主竟用染料在芙临的脸上、身上乱涂，身边的小公主们七嘴八舌的应和着，她也越来越起劲儿了。

　　“你干什么？”我走上前去，推开她，将芙临抱起来，用手绢快速地擦去脸上，身上的染料。以前母亲跟我说过，石绿是用孔雀石磨制的、石青来自青金石，白色是石灰石，黑色是碳灰，朱砂是烧制的，藤黄、胭脂都来自有毒的草木花朵，这些东西接触皮肤会引起红肿，流入体内甚至会致命，更何况他是三个月大的孩子。

　　还没等我将芙临擦拭干净，就被不知谁狠狠地推到了一边，紧接着是数不尽的拳打脚踢，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痛得很，嘴角渗出血来，等我抬眼看时，那位芸儿公主正掐着腰站在那里。

　　公主叫嚣着：“敢推本公主，我看你是不想活了，给我接着打。”

　　这时，远远地一个声音呵斥住她，循声望去，只见太后和一位侍女站在远处，她转头跟侍女说了什么，侍女便离开。

　　不一会儿兰妃娘娘一路小跑的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位看热闹的妃子。兰妃走到太后身边跪下认错，身后的两位侍女过来，一位拉走了芸儿，一位扶起我，又抱起正在地上还在地上哭泣的芙临，回到太后面前复命。

　　兰妃满脸的慌张地跪在地上，不敢说话，身后的妃子小声在太后身边说：“才5岁的小姑娘，长大以后，这皇宫还容得下她？”

　　太后说：“芸儿确实有失管教，后天就是给她选择侍读的日子，一定要挑一个品行端庄的孩子，让她也学学好。”

　　原来芸儿公主还没有挑选侍读，我的心里猛的升起一股冲动，再次跪下，忍着膝盖被踢得生疼的痛苦，“太后娘娘，我想做芸儿公主的侍读，可以吗？”

　　在场的所有人似乎被我这一举动惊住了，竟陷入短暂的沉默，之后是窃窃私语。

　　兰妃冷笑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还想进宫当侍读，刚刚你还打了芸儿，小小年纪怎么这么不知道天高地厚？”

　　太后看了一眼兰妃，沉默片刻说：“我觉得这个姑娘可以，聪慧可人，还画了一手好画，众大臣中也难得有这样的人才，况且她是个孤儿，没有牵绊，正好可以全力陪伴芸儿。”

　　“可是。”兰妃满脸的不悦，但太后已经把话说出来了，她也没有办法拒绝，只能拉着芸儿谢过太后。

　　我短暂的失去了意识，虽然不知道太后为什么那么爽快地就答应了我的请求，但心里很惊喜。

　　等我反应过来，转身看见了侍女手里抱着的芙临，又有些为难了，忙跪下说：“太后娘娘，我的弟弟芙临年幼，可不可以带着他？”

　　兰妃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忙说：“你还得寸进尺了，敢情我幽兰阁不仅要养活你这个不相干的人，还要再养一个三、四个月大的孩子？”

　　这时，从太后身后走出一个体型瘦小，穿着一件素白长袍，面色苍白的女子缓缓走上前来，她先是太后作揖，而后走到兰妃身边说：“姐姐不必担心，我喜欢这孩子，就让他在绛云阁里待着吧，给我家元哥也找个伴。”

　　兰妃抬眼看着她，眼神里有些许忌惮，语气弱弱地，“野利妹妹，宫里可没有这规矩，没听说过可以一带一的，侍读5岁进宫，10岁出宫，小皇子才3个月大，不用这么着急吧？”

　　兰妃似笑非笑地说：“姐姐，这小孩在绛云阁用我的月例银子养着，不劳幽兰阁费心。”

　　兰妃没说什么，转身看了看灰头土脸、满脸是伤的我，摊开手，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朝太后谢恩。

　　我将刚刚哭完，脸上还挂着泪痕的小芙临交到野利娘娘手里，对她重重地磕了3个响头。

　　野利娘娘语气和缓地说：“好了，起来吧。”

　　“看这个小人精儿是喜欢我的。”野利娘娘用手捏了捏芙临的脸，满心欢喜。

　　看着这位娘娘这么喜欢芙临，我也就放心了。

　　新庙的事务一忙完，太后便安排我去了兰妃娘娘的幽兰阁。

　　幽兰阁在正殿的左后侧，地理位置优越，阳光充足，院子里的花也如院名一样幽香四溢，满院的兰花美不胜收，围绕着院墙还有一排矮松，正应了李白的那首：为草当作兰，为木当作松，兰幽香风定，松寒不改容。

　　嬷嬷带着我穿过了美丽的花园，走过狭长的回廊，道路开始变得狭窄起来，走过一个月洞门，便是一个低矮的小院，院里虽然干净，却不似以前花园的风景。

　　或许看到我的脸上露出失望之色，嬷嬷便没好气的将一件丫鬟衣服扔给我说：“别以为进了幽兰阁就可以和我们家芸公主平起平坐，娘娘已经吩咐了，只当你是个买来的丫鬟使唤，别不知好歹，依仗着自己有太后和野利娘娘撑腰，我们可不会高看你一眼。”

　　我听话地低头谢过，转身走进了嬷嬷指给我的房子，还未进屋就听到有声音从内室里传出来。

　　其中一位说：“这叫星辰的丫头到底有什么来历？我可是第一次听说有妃子给一个丫鬟照顾弟弟的，这可是咱西原建成200多年以来头一遭呀，她凭什么呀？”

　　另一个声音说：“这姑娘不会是先王在外面的私生女吧？因为怕丑闻败露所以悄悄带进宫来，等什么时候给名分什么的吧？”

　　又有一个声音说：“你们傻了，没听说兰妃娘娘要她来丫鬟房吗？你见哪个公主会进宫当丫鬟？我猜呀，她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子，跟我们一样卖身进来，只为混口饭吃。”

　　最后一个声音说：“我是觉得这姑娘不简单，走着瞧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更新，绝不断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