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奸臣》楠安

5、初次会面

　　黄作混身发抖。

　　刚才他就站在门框下，这门院年久失修不说，还不曾怎么打扫，方才一受力歪倒在旁边。

　　说起来还算是幸运的，顶头上那撮瓦石都掉到了地上没砸到人，只灰烬散了开来，扑了正底下黄作一身。

　　黄作本来就没穿衣服，脸还是刚洗过的，这又忽然就弄得脏兮兮，就是一辈子也没这么脏过，能不气得瑟瑟发抖嘛。

　　更何况，他原本还打算振作振作讨好一下皇帝小儿，现在他连身子都不想转过来。

　　“黄大人，皇上问您话呢。”
　　丰顺见黄作仍旧是背着身子，跺了跺脚，这黄作真是好不知礼数。

　　皇上这么大脾气的人好不容易拉下面子来见他一个九品官，衣不蔽体不说，竟敢拿背对着皇上，可不就是自寻死路。

　　黄作哪里还顾得上讨好皇上的事情，肺都要炸了，转身跨过倒下的门框就往里边寻水去了。

　　黄氏家人见自家老爷如此大胆，个个吓得面色青灰，蔑视皇权，可是罪大恶极，搞不好就是抄家灭族。

　　倒黄老太爷仍是一副自在样，揉着手里的黄泥团就往院里追着黄作喊：“光光，光光，来这是我给你做的大印，得之犹得天下。”

　　听了这话，元泫帝的脸再又是黑了几分。

　　许少康哆嗦站腿站前来与元泫帝说：“这是黄大人老父，前些年就得了疯症，爱说胡话。”

　　元泫帝哼了声：“想必黄大人也随了他老父一并疯了罢。”

　　不过元泫帝到底身在尊位，看到黄作家门破败的情景，想到座下臣子生活竟如此寒碜难免有些喟叹。

　　当官当到这份上了还不贪确实难得。

　　元泫帝再又随意圈顾着四面跪着的女子孩童，朗声说：“都起身罢，朕今日不过就是来探视黄大人，别无他意，尔等无须惊惶。”

　　于是这一众黄氏院亲便都抖着身子站了起来，女子仍都是只敢低头，只一众小娃娃个个瞪着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穿明黄色衣衫的男子。

　　元泫帝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院前的妻儿老小。

　　顺便数了数，数下来元泫帝确是自愧不如，足有六个：“你们都是黄大人的妻妾？”

　　“正是。”几个女子惶惶来答，只恨已不是黄家大闺女，不然天子就在眼前，良缘难得，应该尽心勾引，无奈委了黄作那不成器的九品官。

　　元泫帝又顺带数了几个小儿，一男童应该不过两三岁的样子，三女娃最大的也不过四五岁。

　　不过已经算很多了。

　　只是……元泫帝凑在丰顺耳边说：“这几个小孩像黄大人吗？”

　　丰顺眼尖早就觉得这几个小孩子眉眼里都不大像黄大人，也和各自身边的母亲并不十分相像，他摇了摇头。

　　有趣。

　　元泫帝想到黄作那副古板的样子，心下倒觉得如此情形似乎也算合理，再看院里黄作还在那不顾旁众地洗脸擦身子。

　　已经第四盆水了吧，身上也另换了条中裤。

　　元泫帝一来就见得黄作出丑出尽，心情大为舒畅，背着手得意地跨过倒塌的院门，往院里走去，脸上隐有笑意和谒来与黄作说话：“听闻爱卿醒来后便与之前大不相同，都讲是因为爱卿得了大道，朕愿洗耳恭听爱卿劫后感言。”

　　黄作终于把自己全身上下收拾干净，这才敢扭头见人，不过眸子里仍有怒意。

　　黄作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来，眼睛眯了眯看向同他说话的人。

　　看到背后的人时，黄作面色有些僵，他原本觉得皇帝都是留着一大把胡子大叔，挺着个肚子，手得摸着腰带走路的。

　　可是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在他看来就是个臭小子，须毛都没长，脸上还一副挑恤的笑意。

　　当然，以黄作的审美来看，这个皇帝小儿，眉眼还算清正，身段儿也中规中矩，算不得武勇，也说不上文弱。

　　正打量审视之际，忽见皇帝小儿张口喝道：“大胆黄作，竟敢直视圣颜。”

　　丰顺亦是被元泫帝突然这么声吓了跳，赶紧帮指着黄作说：“还不跪下行大礼。”

　　黄作被喝了声，先是一怔，接下来就有些无措。

　　之前怒归怒，可现在黄作知道眼前这个人长得好看是一回事，身份在他之上是关键，得罪不得是一桩，往后或许还要靠这个人帮衬自己。

　　只是这礼要如何行才是，死太监居然叫他跪下。

　　曾经只有他黄作揍得别人跪地求饶的份，哪有跪别人的道理，黄作最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冲元泫帝拱了拱手，嘴上硬梆梆来了句：“参见皇上。”

　　元泫帝：“……。”

　　丰顺咳了咳也不知道如何责骂这黄作，许少康原本就一只脚给门槛砸了个正着，见了黄作这鬼怪的行礼方式，他两只腿都觉得软了。

　　“哼。”
　　元泫帝一甩大袖，双手背在身后：“都说你此番醒来之后，目中无尊卑长幼，居然连朕也不放在眼里，果然是长本事了。”

　　没想到皇帝也爱听八卦传言，黄作定了定神，好顺才捋出一个像话的句子：“老臣无此意。”

　　全体：“……。”

　　也不能怪黄作，他见自己肌肤松驰，腮唇边还有胡子，家里又这么多老小，他总觉得自己穿到了一个大叔的身上，所以就学着小时候电视里看来的那般自称了声老臣。

　　可实际上，只有身居高位，年过五十岁，或者侍奉过先帝的大臣才敢在皇帝面前自称老臣。

　　你黄作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比朕年长那么几岁，官位也才九品就敢自称老臣，何等不自知的大罪也。

　　果然是疯症了，元泫帝虽有不悦，不过另一方面又满是得意，这般黄作的官怕是当到头了，以后再也不能与自己个作对啦。

　　旁边史官都记着呢。

　　元泫帝也为了表现自己仁德心意，并未直接发怒降罪黄作，只语重心长地与黄作说：“看来爱卿此次鬼门关回来，身心大有疲损，依朕之意，便好好在家歇息些时日，不必着急公务之事。”

　　“谢皇上。”

　　黄作硬梆梆地回完以后，内心便开始捉急，他想讨好皇帝，可不知道如何才可以引起这个皇帝的注意，刚才他自称老臣的时候，周边的人神色似乎都不太对，因此就不敢乱开口说话了。

　　真是又急又气，想他堂堂王家大少爷，出入有豪车，上桌山珍并海味，下榻都是七星级，现在沦落得要去讨好一个臭小子，简直牙痒痒。

　　“那黄大人赶紧把衣裳穿上罢。”丰顺好心地提醒了一句。

　　黄作这才左看右看，然后看着夫人黄氏，勾了勾手指。

　　黄氏见状会意赶紧往屋里边去拿了件灰色的中衣先给黄作穿上，低头伸手要来给黄作系扣带，给黄作一下子避开。

　　黄作虽然诸事多有依赖这个夫人，不过本意上他还是有些排斥她与他过份亲近。

　　可是这鬼衣服，到底是哪里系哪里啊。

　　元泫帝在旁边越看越有趣，这黄作大人在官员里可是出了名的顾家爱国，没想到连自己的衣衫都理不好。

　　真快意也。

　　趁着心情大好，元泫帝跨前一步，低头拉过中衣上的系带，在侧边交叠处长指轻缠，打了个小结：“黄爱卿莫要慌张，朕知你尚在大病之中，有所荒唐也是情有可原，不至降罪于你。”

　　黄作稍稍吸了吸鼻子，皇帝就是皇帝，身上气味也与那些寒酸娘们身上不同。

　　元泫帝意犹未尽，看着黄作一副木讷的样子，又从旁边黄氏夫人手里取了绿色的官袍帮黄作披上：“爱卿莫要着了凉。”

　　这皇帝小儿倒不像甚暴君，黄作在皇帝的示意下张了张胳膊。

　　皇帝帮黄作套好官袍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在家休养，近日都不必去时监察院了。”

　　黄作嗯了声。

　　四下又是一阵错愕。

　　这声应和，在元泫帝听来却是稀罕得很，还是头回有人敢这么与他说话。

　　黄作还是疯了的黄作好，元泫帝看这满屋破败，便也没打算进去坐了，只与丰顺说些：“备来的那些酒菜赏了罢。”

　　于是丰顺一招手便说：“赏御宴一席。”

　　于是后边尾随着的宫侍便将一道道佳味摆进了内屋里头，外边黄家的妻妾等口水直往下流。

　　亏得许少康死命拽着黄家老太爷，不然这老太爷闻着香气早就急急不可耐了。

　　元泫帝出宫时的郁气一扫而光，看了眼在许少康怀里挣扎不休的老太爷，哈哈一笑：“黄老太爷身子骨可真好。”

　　许少康也颇有同感的，手丝毫不敢松力，以防老太爷还不等皇帝离去就把整个赐宴砸得稀烂。

　　“回宫。”元泫帝摆大袖一摆，迈着步子往院外走去，不料大约是得意过头，一脚绊在方才还桓在门口的门槛上。

　　众人原本盯在御宴上的眼睛一下子集中在了地上那坨明黄色上边……

　　连黄老太爷都聒噪嚷到：“哈哈，摔了个大王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