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祷来的战争》澜淙潇涛

3、没有归途的旅程

　　我摸着耳朵上刚打的耳洞，很痒。
　　上面挂着一个刻有我编号的钢制耳环。
　　妈的，为了节省一点钢材也不用把我们当奶牛一样在耳朵上打洞吧？
　　“抽烟。”同船的一个战士递给我一只香烟。
　　他很年轻，脸颊上还留有一丝婴儿肥。
　　我接过烟。居然是□□，我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香烟呛人的劣质烟丝味。
　　他给我点着了火，我还是吸了几口。
　　“兄弟，你也是志愿兵吧？”他问我。
　　“你这不是废话嘛，这整船的兵都是志愿兵。”傍边一个五大三粗的家伙抢着说，这个看上去像是李逵的家伙是我的班长。
　　“你们为什么来参军？”另一个看上去挺斯文的战士问道，要不是这身军服，他怎么看都是个白领什么的。
　　“你原来是不是搞统计的？这么喜欢调查。”
　　“呵呵，差不多，我是搞数据结构的。”那个战士搔搔头。
　　“靠！我是也搞计算机的。”一个眼镜兄插嘴道，近视居然都征了。
　　“我网络应用没毕业。”
　　“通信工程。”
　　“计算机科学。”
　　“人工智能。”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也是计算机专业出身的。这都是怎么了？这年头怎么学计算机的，都低贱到要送战场送死去了？
　　“你们这帮家伙，国家培养你们的钱都喂猪了？也不知道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多做点贡献，跑来当什么兵啊？！”那个自称是搞人工智能的战士大骂。
　　“要是你的奶奶是被他们害死的，你还愿意坐在办公室继续研究你的电路吗？”□□一脸严肃。
　　“就算你会连个局域网又怎么样？我情愿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祖国多杀个敌人。”另一个说。
　　“我不想在BBS上骂来骂去，我要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决心。”
　　“我等待这场复仇，已经好久了，绝对不能再错过了。”
　　“杀光他个老母！”
　　“当年他们怎么对待我们，今天我们就怎么对他们。”
　　“那不是要实行‘三光政策’啊？”哄笑。
　　“跟卑鄙的敌人，不用什么把我的老祖宗的仁义道德都搬出来。”
　　“我都等不及了，我要亲手打烂他们的脑袋！”
　　“为我曾祖父而战！”
　　“为祖国的荣誉和耻辱而战！”
　　“对！为含恨而终的祖先和没能赶上的前辈而战！”
　　“中华民族的明天而战！我们不是这么好欺负的！”
　　“血债要用血来还！”
　　群情激愤。
　　我是不是也应该高喊：“为失业而战”？
　　我承认自己是个扫兴的家伙，但还不至于去讨骂。
　　我只是个给自己找蹩脚理由的可怜蛋，在这次志愿军招兵中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去。
　　不过我没有后悔，那是我祈祷来的战争，那是我的舞台。只是我不知道上演的是什么。
　　枪战片？悲剧？哑剧？短剧？荒诞剧？

　　“咱们交个朋友吧！”□□朝我伸出手来。
　　“我叫苏德。”我嘴里都是那烟的气息。
　　他的手很有力。
　　“我叫钟海南。”这名字和□□还真他妈像。
　　没一会大家就互称外号。那个白领叫麦田，眼镜兄叫木木。
　　真没想到没能在专业上与他们共事，居然在战场上成了战友。
　　“哇！这是你老婆？”李逵拿着一张照片。
　　“是啊，还有我的女儿。”麦田笑得很开心。
　　“你有病啊？有妻有女的，还来参军！”
　　“有妻儿所以才来参军，免得被父母说不孝，没有尽为家族传宗接代。我要让他们为有这么一个勇敢的丈夫和爸爸而骄傲！”麦田说得有些激动。
　　那张全家福传到了我的手上。多么温馨的一家人。真是疯了，我无法想象他的初衷。
　　这种多愁善感的情绪立刻感染了刚刚才离开祖国土地的全船战士。
　　“这是我的爸爸。”□□脱下他的军帽，里面嵌着一张男人的照片。
　　“你爸爸真壮。”我不停地摸着自己的耳洞。
　　“是他一个人把我从小拉扯大，教我做人的道理。我不会辜负他对我的希望的。”他从帽子抽出它，“你有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人？我们相互交换照片如何？如果我们之中有人倒下了，可以为对方找到那个人。”
　　我有点不太高兴。这个丧气的家伙，仗都没打响呢，就再考虑死了以后的事了。是不是战争片看太多了？
　　“对不起啊，我没有那个意思。那算了。”他很过意不去地转过身去。
　　“没什么。”我摸摸耳朵上的钢环，意识到这玩意不就是怕我在战场上，被炸得面目全非以后认尸用的嘛？
　　于是我也脱下军帽，拿出一张年轻女子的照片。
　　“这是你女朋友？好漂亮。”□□惊讶地看着照片上那个着红色裙子的女生。
　　我笑笑，其实那只是我的一个大学同学。我们的关系仅仅止于暗恋。在最后一次散伙饭上，我还是放弃了表白的机会。
　　我是个废物，我也不奢望她还能记得我。就让她永远成为我的回忆，即使我死在了战场上，我也要把这个秘密带进我的坟墓。只是我还有坟墓吗？
　　“她叫什么？”□□问。
　　“Astro Girl。”我突然想到了The Suede的一首歌名。
　　“太空女孩？”还好大家都有点文化，他还帮我翻译过来，“这名字真酷。”
　　“你不是说要交换吗？”我摸摸耳朵，耳根很热。
　　他真是个孩子，真的兴奋地把他父亲的照片给了我。

　　透过船舱，我看到的是一片蔚蓝色的海。我们不是海军，只是在运输中的劣等步兵，所以我们可以肆意的呕吐。
　　旅程好漫长，我的肚子有些难受，头也晕晕乎乎。不过看到木木在甲板上倾泄了三次，我感觉自己已经够强壮了。

　　海上的夜本应该很诗意，可惜这里是人挤人的军队船舱。
　　鼾声一片。
　　我毫无睡意，而连长又禁止闲杂人等去甲板。我只能睁眼躺着，任自己胡思乱想。
　　连长今天已经把我列为被资本主义思想俘虏的自由散漫者。还好这不是一场阶级斗争，更不是事物的主要矛盾，于是这点人民内部的矛盾被忽略了。
　　身体随着船身有节奏的晃动。
　　那缓慢的律动，又让我想到了The Suede的歌。我想尽量忘记那种颓丧，可是骨子里的东西，怎么掩藏都是徒劳。
　　别想了，我强迫自己闭上眼。
　　想想身边的这些热血青年吧！我何必要做一个不合时宜的悲观者？
　　没想到我第一次出国就搞得那么隆重。有国家给的出差津贴，还有专人接送。最重要的是这么大的排场，还要为我们的登陆鸣响礼炮无数。
　　想着想着，我捏紧了手里的机枪。
　　快点开始吧。这比耳朵环还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