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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俘虏与被俘虏 ...


  •   □□说我疯了。
      我不信。
      可是大夫都这么说。
      是啊,自从那个被召唤的早上,我就身不由己地疯狂。
      于是我被调到后方,随时准备送回国内。我再也不用背着那把狙击枪乱跑,连任何武器都不需要。
      □□康复上前线的那天,来看我。他说:“你小样的别装了,不就一箱烟嘛,我不要还不行?”临走,他塞给我一个盒子,里面是那枚勋章。
      “我等你归来。”
      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了The Suede。可是那一刻我只听得到“The Next Life”。
      也许这种生活本就不适合我。

      后方的工作是沉闷的,这是远离腥风血雨的代价。
      我被安排在一片俘虏营工作,这是个闲职,每天晒晒太阳,日子就过去了。我几乎忘记了这里是战场。
      那些俘虏都是战士,他们每天在我眼前的牢笼里晃来晃去,不时爆出几句听不懂的鸟语。
      一起做看守的张老头说,那是他们在骂娘呢。
      无所谓,反正我听不懂。
      听不懂,是啊!就是因为我无法和他们交流,才葬送了孩子的生命。
      于是我开始有意地学习他们的语言。
      有一个经常闹绝食的俘虏老喜欢在我们面前唧唧歪歪。
      于是我把他叫过来,做手势让他把名字写下来。
      “奥崎幸男。”他大声念着自己的名字。
      我跟着念。
      这几个和中文繁体没什么区别的方块字,居然有着这么不同的读法。
      我突然意识到,我们两个民族用仇恨将双方纠结在一起的同时,也把文化、习性相互杂糅到一块。
      看着那张与我们毫无差异的,亚洲人种的脸庞,我对他报以微笑。
      他吃惊地看着我。
      每到放风我总会缠着他写几个字。他似乎也发觉到这个看守有点不太正常。于是他不再花力气唧唧歪歪。

      直到我可以毫不费力地叫出每个俘虏的名字,并和他们简单对话,我还是呆在这个俘虏营里。
      上级似乎是把我这个疯子忘记了,或者他们等待我恢复正常,再把我送往那片废墟。
      □□还是不断地有信寄来。他随着连队不停地转战沙场。
      局势似乎对我们越来越不利,可是从他的自立行间读出来,却多了那么一股子玩世不恭的痞子味。他总是那么乐观。

      这里的冬天迟迟没有下雪。风很大。
      我看着樱花树的叶子落得一干二净。
      空地上是些无所事事的俘虏,有的不住地跺脚,有的三三两两地说话。
      我竖起军大袍的领子,让风不能灌进去。
      在自己的国土上成了俘虏,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他们对我没有什么好感,就像我对他们同样没有好感。
      他们看不起中国人,即使做了俘虏仍趾高气昂。
      要不是不能虐待俘虏,我早就崩光俘虏营了。

      雪花在我想念它的时刻落下。
      北国的雪花好大好美,就像儿时的棉花糖。
      它们毫无偏心地落在我的手上,落在栅栏旁的看守枪口上,落在俘虏们兴奋的脸上,落在硝烟未散的道路上,落在光秃秃的樱花树上。
      那些俘虏居然自娱自乐地转起圆圈来,然后不约而同地唱着一首歌。
      我只听出那歌里有“雪”。
      歌的旋律很熟悉,也很美。似乎是在小学的哪节音乐课上听来的。
      故乡的公园里立着一块“两国不再战”的纪念碑,我却朝它吐过唾沫。
      我总算是明白,这是这个民族惯用的伎俩。表面的谦逊友善,给人一种纯洁无辜之感,而背地里却是另外一副嘴脸。
      他们骂着“□□猪”,用楚楚可怜的表情博得不知情路人的同情,堂而皇之地步入联合国的温暖巢。殊不知用抹去那段“光荣历史”的教课书做手纸,是擦不干净自己屁股的。
      我怎么会这么想?
      我把自己弄闷了。
      溶化的雪水把靴子染成深棕色,像一对从泥地里挖出来的番薯。
      这只不过是一场雪,而我只是一个被踢走的疯子。什么政治、民族仇恨、战争都与我无关。
      我是不是应该思考自己仅有的那么一点愤怒?它被人拿去利用点燃了这场战争?
      可是目的是什么?
      也许作为军人,服从才是我的天职。
      该关注的应该是战争本身,而不是那些让人发狂的企图。
      雪花还在不停地坠落。
      有个俘虏走到我跟前,对我说:“请杀了我吧。”他叫奥崎幸男,我还记得。
      “真可惜,我没有枪。”我也用他的语言回答。
      他笑了,发狂似得笑,然后跑开去。
      这场战争逼疯得不止我一个。

      不论战局如何,我还是要和他们相处。这个民族的人越来越叫我琢磨不透。就像他们有着残暴的一面,同时又具有谦逊的一面;他们有着天使一样的纯真歌谣,同时又以繁盛的色情业著称。
      在奥崎幸男的身上,我同样找到了这种矛盾的特制。
      他说他的爷爷叫奥崎谦三,是个参加过上世纪那次侵略战争的战士。但是重点不是他活着回到了故土,而是他成了一个反政府的斗士。
      “他用极端的行为,反抗着社会,反抗天皇。他是个疯子。”幸男用“疯子”来形容自己的爷爷。
      “我也是疯子。”我递给他一根烟。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接着说:“不过我佩服他。那场十足的侵略战争不仅仅是你们民族的苦难,也是我们的。他做到了,他为所有不幸的人呐喊。”
      “所以你起名叫‘幸男’?”
      “不,那是他服役时一个战友的名字。”
      “他战死在沙场了?”
      “不,在投降后没几天,他被枪决了。”
      “被自己人?”
      “是的。”
      “为什么?”
      “他做了逃兵。我为那场战争感到羞耻。”
      “你恨那场战争吗?”
      “是的,就像恨这场。”他掐灭了燃尽的烟头。
      “你不该厌战,因为现在你们是被攻击者。”
      “你相信因果报应吗?”他朝我笑笑,“现在我信了。”
      屋外樱花树发出清脆的断裂声,那是积雪在树杈上完成的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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