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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曾逢旧日春 ...

  •   “铁勒人以晋阳为据点,进可攻退可守,也难怪上党的黎将军、司州的冯都督都会感到莫大的压力了。”

      镇北将军府的书室中铺开一张舆地图,罗满持擎着烛台趴在上面一一地看过,萧霆昂藏地站在一旁,而秦赐则只坐在案边,略微疲倦地揉着太阳穴。

      罗满持看了半天,最后也只能同意秦赐的话:“不错,晋阳之南,西河太守已南逃平阳,晋阳之北,雁门、新兴亦防务空虚,当初杨太后的思路,想必是要集全国之力,死保洛阳一地吧。”

      萧霆忍不住嘲讽:“若是北方全线失陷,洛阳难道还能保住?”

      “她只是想给杨识兵权,又不敢将他外放到战场上,只好让他统领禁军。”秦赐淡淡地道,“就和如今的我一样。”

      萧霆与罗满持一时都哑了声。

      秦赐若上了战场,洛阳城内秦皇后会不会再遭到威胁,确实也难以预料。只是……

      半晌,罗满持才诺诺开口:“皇后如今是什么打算?”

      秦赐却没有回答,“我们守住了乐平、井陉,东边尚不足忧,关键是西河、平阳一线。”

      萧霆点头,“西河太守虽然跑了,但孤听闻皇甫刺史正带兵赶过去,离石、汾阳几县县令也正在坚守,当然,老百姓是源源不断地南逃……”

      秦赐想起昨晚在宫中看见的那一份“并州刺史皇甫辽报西河郡战守疏”,眼神微微地深了。萧霆大步走回来,一掀衣摆坐在他对面,声音粗豪地道:“方才那句,孤也想问你:皇后如今,到底是什么打算?”

      秦赐不答。

      “孤之所以回兵救她,是因为杨家确实扶不起,洛阳城需要一个聪明安定的主子。但如今既然无事了,孤便也该回去上阵杀敌了!”萧霆重重地道。

      “殿下,”秦赐慢慢地道,“真是先人后己,大公无私。”

      萧霆脸色微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当初皇后召殿下回京,殿下的心中,难道就没有燃起过一点别的希望?”

      萧霆静住了。

      秦赐的神色很平静,灰色的瞳眸像噬人之前格外沉默的狼。

      许久,萧霆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孤就算有别的希望,那也要先击退了外敌,再回来算账。”

      “末将问的就是击退外敌之后的事情。”秦赐微微地笑了,“殿下是聪明人。这个天下,本就该让聪明人来坐的,殿下您说是不是?”

      罗满持的手差点抓不住烛台,室中的光影便倏忽地一晃。

      秦赐复笑道:“殿下,您可不要说您从来没想过。当初末将还只是个无名小卒,您便屈身与末将结交,在您羽翼之下如末将这样的人,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吧?可那个七岁小儿呢,他有什么?他拿什么与您相抗?”

      他很少说出这么长的话,但此时他却说得很平稳,好像已经在胸臆里反反复复练习过无数遍了,流利的语声仿佛在烛火中轻轻地相互交击着,发出干脆利落的响动。

      萧霆的声音几乎是从牙关里迸出来的:“那你呢,你想要什么?”

      秦赐认真地道:“末将想要秦皇后。”

      ***

      萧霆走后,秦赐站在舆图面前,低头看了许久。

      罗满持胆战心惊地上前,低声唤:“将军……”

      秦赐却道:“那都是后话。”

      “什么?”

      秦赐叹口气,在萧霆面前那么地斩钉截铁的神容,此时却显出了一丝迷茫,“总要先竭心尽力,对付铁勒……”他将剑柄指向舆图中央,“如今这样小打小闹,到处救火,总不是个办法。只有收复晋阳,才能彻底安下心来。”

      罗满持挠了挠头:“这倒是个不错的招儿,可是,将军您自己去吗?”

      秦赐看他一眼,沉默半晌,好像这句话说出口十分艰难,“我去问问皇后,再做定夺。”

      “将军?”李衡州在门外拉长了嗓子,“二位将军,事情可谈完了?”

      罗满持一听便臊了,走过去打开门,“什么二位将军,你别这样寒碜我——”

      李衡州状似好意地拍拍他的肩膀,复对里边的秦赐道:“将军,小人今日听见宫里出来的人在议论着,说是皇后好像病了呢。”

      “病了?”秦赐微微蹙眉。

      “可能是着了凉。”衡州悠悠然道,“说中书省的文书送到显阳宫迟迟未批,等得焦急了去探问,才知道是躺了俩整日了。”

      着凉……

      秦赐想起前日他去显阳宫做的事情,当即咳嗽两声,背过身去。

      李衡州见了,便朝罗满持拼命地挤眉弄眼,可怜罗满持完全无法领会他的意思,兀自懵懵懂懂地立在地心。

      ***

      “皇后,秦将军来看您了。”

      秦束在床上躺了两日,身上虚热,头脑昏昏,听见阿援的禀报也好像没听见一般,只伸手去摸水喝。然而立刻被一只大掌握住了手,黄昏迷蒙的光亮里,她模模糊糊望过去,便望见秦赐隐忍的轮廓。

      她笑笑,道:“抱歉。”

      秦赐不语,只将一只手放在她背后,扶着她稍稍坐起来些,然后接过阿援递来的水杯,小心地送往她的唇边。她大口大口地喝完了,他又伸出手指去揩了揩她唇边的水渍。

      她有些不好意思,别过头去,喃喃:“阿援还在呢。”

      阿援又盛一杯水来,听见这话,便掩嘴笑着退下了。

      秦赐坐在床边,看秦束一副虚弱的模样。据说高热已稍退了,但他摸她的手,那温度依然烫人。平素冷静自持的神容没有了余裕,便显露出十七岁少女的柔弱来,发丝一缕缕贴着苍白微汗的脸颊。她望着他,轻轻开口:“今日不是要同河间王议事么?”

      她却将他的事情记得这么清楚。秦赐别开眼,“听闻您病了,便来瞧一瞧。”

      秦束淡淡地笑道:“风寒小病,躺躺也就好了。”

      他道:“都是因为我……在您沐浴的时候……”

      她抬眼觑他神色,半明半暗的帘影间,又羞又急的模样,倒逗得她笑。“有什么关系,我很开心啊。”

      秦赐抿住唇,不说了。

      秦束顿了顿,又道:“北边的战事,可议出什么法子没有?今日尚书省来催了……”

      秦赐转头望向她。她那平静的眼神底下,不知为何,好似总探出一点脆弱的希冀,不敢触碰他,而只是遥遥地等待着他的回答。面对着这样的希冀,原先准备了一肚子请命出征的话,却又说不出口了。

      “皇甫刺史、黎将军都是老将,想必不足忧的。”半晌,他道。

      秦束点点头,一边看着他的脸色,一边揣摩地道:“如此是好,但入夏之后,胡骑马肥,想必兵锋更盛。我这几日想着,或许要派兵增援……”

      “河间王可以出征。”秦赐道。

      秦束不言。她望着他的目光让他有些难以承受,以至于转过脸去,才能说出发誓一般的话:“让河间王去救西河,我在洛阳陪着您居中调度。”

      秦束看他许久,最后,温温软软地道了句:“好。”

      ***

      秦赐走后,秦束感觉自己出了一身的虚汗,反倒清爽不少似的。但她仍只是呆呆地望着床帐顶,脑海中空空的一片,什么都想不清楚。

      总有一日……总有一日,秦赐会离开她的。

      就算不是今日,不是明日,但总有一日……他不可能永远滞留在洛阳的。

      “阿援。”她扬声唤。

      阿援掀帘而入,却见秦束正一手撑着身子慢慢从床上坐起来,吃了一惊忙去搀扶,秦束却摆摆手,“你帮我换身衣裳……我要去书房。”

      “去书房?”阿援忍不住道,“您这身子还没好呢。”

      秦束道:“军情紧急,可顾不得我身子好没好。”

      阿援道:“不是还有河间王、还有秦将军么?让他们去操心去。”

      秦束笑了,伸手捏捏阿援的脸,“你怎么也不懂事?”

      平白落了个“不懂事”的罪名,阿援很是不甘,但小娘子看起来却像是不愿再多说了。

      这一夜,小娘子便拢着衣襟、团着暖炉,在书斋里批了一夜的文书。

      阿援在一旁伺候着,看着她的脸色,只觉她似乎是想在这累累文牍之中寻找一个什么办法——却最终找不到。

      ***

      光德元年五月初七,河间王萧霆领兵五万出征西河郡前线。

      初十日,几乎是河间王刚走,尚书省、御史台就接连收到朝官劾状,劾镇北大将军秦赐带兵在京不法,又奏其胡虏异种,俘虏后身,不可委以京畿重兵。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一类的言辞,秦赐初上位时曾有一些,但自从秦束入主中宫,便无人敢再说了。然则此时,那些言官不知又是被谁壮了胆。

      秦束收到这些奏劾,便径自留中不发。渐渐地奏劾变少,她却发现并不是这些人不再说了,而是——尚书省不再将这一类文书送到显阳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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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曾逢旧日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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