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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红尘应更深 ...

  •   傍晚时分,秦赐回到了自己府中。

      罗满持上前迎接他,令他不由得失笑:“你如今也是位将军了,不必总来这边盘桓。”

      另边厢李衡州也走了出来,大咧咧地道:“我早就同他说过了,他不听。”

      李衡州原是跟随华俨残军去了黎元猛部,秦赐与罗满持逃回上党后,主仆三人得以重见,感慨之余,这没大没小的气氛还是没变。李衡州一边接过了秦赐脱下的外袍,一边朝罗满持努努嘴,罗满持却将眼神望向了别处。

      “怎么了?”秦赐察觉到什么。

      李衡州朝堂上指了指,“有客人来了,我想将她晾在门口也不是个事儿,就先请进堂了。”

      秦赐望过去,皑皑白雪的暮景下,堂前立着的那人也正回身来看他。

      她一身缟素,鬓边别着白花,脸上一无妆容,连那从不离身的金钏儿也不知哪里去了。这让秦赐一时间都没能认出她来。

      温家虽败,公主毕竟还是萧家的公主。比起被幽禁府中的大长公主萧鉴,萧雩受到的处分实在已算温和的了。

      李衡州盯着秦赐的反应,秦赐只好淡淡笑了笑:“请进来是对的。”他走上前,对萧雩躬了躬身:“殿下有何贵干?”

      萧雩盯着他,苍白的脸上森森的眼,好像能将秦赐看个对穿。半晌,她才低声道:“你对秦皇后,是真的?”

      秦赐没有料到她会抛来这样的问题,然而回答于他是简单的:“是。”

      萧雩好像无法理解般干笑了笑,“洛阳城里,这样的事情多了去了,我原以为你们两人不过是……但她为了你,竟敢弑杀皇太后!”

      秦赐的眸光微微一黯,但他不想同她解释,只往里走去,一边道:“殿下此来,只是为了问我这一句话吗?”

      萧雩回望着他的背影,低低地道:“我母后,她纵有一千件、一万件不好,但有一点,她比你们都要强……她一辈子,只爱父皇一人!”

      秦赐顿了顿,转头,萧雩的目光凄凉如染着雪,一时间他像是很想分辨一番,一时间又只是沉默了。

      “是。”最终,他只是囫囵地承认。

      萧雩却并不愿意听见他这样的承认。因为她心中实际也很清楚,母后的一辈子过得绝不快活。就算她为父皇机关算尽,父皇也并不爱她。

      萧雩后退了两步,脸色惨淡,“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了。”

      过去来过那么多次的将军府,此刻看来,却都是陌生的模样。廊檐下结着冰凌,晶莹剔透,反射出五彩斑斓的光。那光已不会再属于她了。

      当她盛年璀璨之时,所有人都围拢在她的身边,向她献着殷勤、求着恩典,她不曾有过分毫的体贴怜惜;如今她一无所有,才明白上天的予取予夺,都是有缘由的。

      然而秦赐却跟上两步,认真地看着她,好像确实很挂念她一般,诚恳地道:“末将希望殿下日后能找到自己的路。”

      萧雩初时并没有好好听这句话,她只是自暴自弃般望着他,“自己的路?你会陪着我走吗?”

      “不会。”秦赐说得很简单,“但末将希望您能找到陪您一起走下去的人。”

      萧雩无法理解地看着他,很久,突然一转身,便奔了出去。李衡州尚且来不及送客,她已经奔下了府门口的台阶,脚下却又一踉跄跌倒在了雪地里。

      哭声传来,像是大彻大悟之后却只看见一片空无,撕心裂肺的哭声。秦赐立在原地听了半晌,亦转身入内去了。

      李衡州连忙吩咐门房将大门关上,不出一会,那哭声便隔绝在了门外。

      ***

      这一日,榖水边的夏冰府邸里也迎来了一位稀客。

      夏冰近年来飞黄腾达,原该换一座更好的宅宇;别的不说,便他的妻子温玖,陪嫁也有一座铜驼大街上的新房。但他却不肯搬,说是院子里养了太多的花,习惯了榖水边的风水,不能挪动。温玖也只好由他,但房中诸般陈设全都换过了新的——温太后与温司马死后,温家人流放南裔,但圣朝开恩,已嫁之女毋论,是以温玖与她的陪嫁倒是保全了下来。

      温玖在外边沏好了茶,端着茶盘走到内室前,轻轻地敲了敲门。门里的话声止息,然后是夏冰开了门,温和地一笑,“有劳夫人了。”

      温玖经此巨变,实在还不太笑得出来,只在嘴角上浅浅弯了一弯。原先嫁给夏冰时的风光带给她的底气,好像又从她身上被剥夺净尽了,她又缩回了那个怯懦优柔的壳子里。她走进来,布置好茶盏,对着客人恭敬行礼:“广陵王殿下。”

      萧铨眯起眼睛看着她,干瘪的下巴上留了一撇小胡子,此刻他便用手轻轻地捋着,一边道:“孤与夏中书本是至交好友,夫人不必如此多礼。”

      温玖无力地笑了笑,便欠身告退。夏冰合上了门,再回来时,却见萧铨仍然望着温玖离去的方向。
      半晌,萧铨对夏冰一笑,“这便是温珩家的小娘子?还真是风韵楚楚,我见犹怜啊!”

      夏冰只配合地笑笑。

      萧铨又道:“你说当初秦二郎不肯要她,是不是早就猜到了今日?”

      夏冰道:“虽然温庶人擅权祸国,但拙荆总是无辜的。”

      “你还真是护短。”萧铨笑道,“依孤看,这滔滔浊世,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殿下妙语。”夏冰静了静,将话锋巧妙地一转,“譬如那小官家,看起来天真无邪,其实这种天真无邪,最是有害国政。国家多难,最需要一位德高才茂的长君,安定天下……”

      ***

      广陵王稍稍抬眼,“夏中书秉枢机之任,教导官家多年了,怎么如今却生出这样的想法?”

      夏冰叹口气,“教导不力,确实是在下的责任。但如今官家也已不再听劝了,北边军情如火,他却只顾游嬉宴乐,六宫不谐,臣下灰心……”

      广陵王嘿嘿笑了一声,“本王专心参禅,还不知道官家竟成这副德行了。”

      夏冰面容俊秀,笑容亦是可亲,话声谆谆,苦口婆心似的:“在下也知殿下一心向禅,但苍生正当倒悬之时,普度众生,不也是浮屠家的道理?”

      萧铨摆摆手,神色放得极冷淡:“这话倒也不必提了,孤毕竟是姓萧的。眼下最让孤悬心的,还是北边的战事。皇甫辽、黎元猛虽然都久经沙场,但萧霆却是初出茅庐,他以藩王之身从军,其他将领又难免受他掣肘……”

      “尚书省方收到消息,”夏冰的眉头凝住了,“道是铁勒正往东攻城略地,一路陷乐平、井陉,将雁门活生生逼成了一座孤岛。”

      “哦?”萧铨的眉心跳了一跳,语气不自觉加重,“乐平侯、井陉令,这都怎么回事?!”

      夏冰叹口气,“在下只怕雁门也守不住……惟今之计,河间王部也只能从雁门主动向南出击,才有一丝生机。”

      “若被胡虏自西向东拦腰截断,那就算守住了雁门也毫无意义。”萧铨冷声道,“必须让萧霆南下,无论如何要保住一条南北通达的道路来!”

      夏冰没有答话,却是微微笑着看着他。

      萧铨被他看得不自在,终于也明白过来,冷冷地哼了一声,“你让孤去说?”

      “如今也只有殿下,有这样一呼百应的权威。”夏冰悠悠道,“萧霆又是殿下的亲侄儿,理所应当要听殿下的话。”

      “他也是官家的亲侄儿。”萧铨说出这句,自己却又觉得好笑,笑声之中,不免得意之情,“好,孤过几日就上表,与官家切磋切磋军事。”

      夏冰站起身来,掸掸袖子,肃颜正声道:“殿下心怀天下,敢于作为,臣为苍生百姓谢殿下盛德!”

      他说得声势盛大,萧铨却不为所动,只始终拿那双冷漠的细长的眼睛盯着他,半晌,沉沉地道:“原来中书令在尚书省也有人,连军报都能截得下来。”

      夏冰笑道:“两省本为一体,才好为官家分忧啊。”

      ***

      两日后,乐平、井陉陷落的军报传至永华宫案前,杨太后正惶惶不知所以之际,广陵王萧铨上表,建议让雁门守军主动出击,夺回南北通路。

      杨太后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一般,认为此议绝佳,当即向雁门快马发出。她想了想,又令骑都尉杨识统领北营,屯兵洛阳城北,以为京师防御。

      “这于每一个稍通军事的人而言,都是应有之义;广陵王这一上表,倒好像他才是天下唯一的明眼人。”雁门关塞上,皇甫辽得到洛阳的指令,很是不快。

      “这是掠官家之美。”萧霆说道。未到三十的年纪,他的额上却已生出了几道刚硬的横纹,衬得一双眉眼更显凛然,“但若无此令,我们还不能擅自出击——还得感谢广陵王。”

      皇甫辽冷笑,“出击,当然要出击!守住了雁门,却丢了洛阳,那算什么?我只是不高兴他广陵王凭什么来指手画脚?”

      “梁太皇太后与温太后都倒了,杨太后与夏中书沆瀣一气,如今广陵王出了头,众人还都道他是公忠体国。”萧霆说着说着,终于也从那眼眸里露出了冷酷的火焰,“这世道,全是一群瞎子。”

      ***

      正月初一,皇帝即正位,行大典,改元光德。

      光德元年正月初五,并州刺史皇甫辽、河间王萧霆自雁门南下出击铁勒,大胜,杀敌三万有余,俘虏无算,收复井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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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红尘应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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