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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救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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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不语第三次从噩梦中惊醒。
每一次都让她真实而深切的感到恐惧。
在梦里,她迫切地希望自己拥有极大的精神力量打破幻境,回到现实的“蛹”结成的“茧”逃避“过去的现实”。
回到现实那的一瞬间,又必须承受“突如其来”的黑暗所带来的恐惧。
周而复始。
梅不语并非每天都会梦魇。
多数时候她都能睡得十分安稳。
对于这种周期性的梦魇,梅不语无法用常理或者科学来解释,她也更愿意把它归咎于是某个人对她的思念。
亦或者是因果。
就像是她的眼睛。
梅不语轻轻抚上自己的眼睛,想起自己仿佛从轮回中悠悠转醒的那一天……
痛。
快要窒息般的疼痛。
自己这是死了么?
梅不语觉得此时此刻自己的身体就像被五马分尸之后再次重塑而衍生的另一个她。
是她,因为这疼痛从每一寸皮肤甚至每一个毛孔到四肢百骸,以及每一根神经的跳动,血液的流淌,她的一呼一吸所带来的痛觉,都折磨得恨不能立刻杀死自己。
不是她,因为除了痛,她感受不到人类□□与生俱来的任何力量与感官。
仿佛自己只是一个会痛的灵魂。
无法遁入轮回。
只能四处游荡的孤魂野鬼。
“不语?!你醒了不语?!”
“我去叫医生!”
这是……沉澜?还是沉澈……?
另一个声音是严誓。
他们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梅不语觉得自己一定已经不在人世间了。
因为自己在一个漫漫漆黑的世界里,无边无际漆黑得没有任何光点。
像一个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忽然,她感觉到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抚摸她的身体。
“她挺过来了。但一定要严密监控生命体征。”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这是谁?!
“你别碰我,你走开,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不语……!不语你别害怕,这是医生,你没事了……!你现在没事了!你不要害怕,有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
梅不语感觉到有一双温热的大手将自己的双手紧紧包裹。温热通过指尖与掌心直达心脏。梅不语停止了伴着剧痛的挣扎。
“你是……沉澈还是沉澜?!”
“我是冷沉澈……沉澜还在部队……我怕他担心所以没有告诉他你出车祸的事情……”
梅不语感觉到冷沉澈的声线愈发哽咽压抑,好似在极力遏制着某种情绪。
握着她的双手力度之大让她感到十分疼痛。
出车祸……?!
梅不语想起,之前她本来去找冷沉澈,然后在商场外的垃圾箱旁看到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花白的老爷爷。老爷爷瘦骨嶙峋,不断咳嗽着。他正俯着身子,用一副破烂生锈的铁钩子,勾弄着垃圾箱里面的垃圾,不时也会伸出一双十指严重变形,肮脏的,满是裂口和冻疮的双手,饱经沧桑而深陷的双眼十分专注地在垃圾箱的投口处向内张望。
过了一会儿,老爷爷的手臂轻轻一收,他的铁钩子仿佛勾到了什么,只见他将铁钩子抽了出来,上面空无一物。梅不语本以为他会失望而归,结果他却将另一只手伸进垃圾桶内,掏了几秒钟后,他兴高采烈地捧出一个汉堡盒……
一个看上去刚被丢弃不久的汉堡盒。
他直起腰,却依然佝偻。
站在原地小心翼翼的打开汉堡盒,里面的食材似乎并没有变质。老爷爷心满意足地笑了笑,露出一口黑黄的牙齿。
他将汉堡盒封好,用破烂的,已经露出棉絮的衣袖擦了擦汉堡盒上的污垢。
“呕……”
一个梳着羊角辫,穿着白底浅粉色碎花连衣裙,踏着黑色小皮鞋,怀里抱着还带着礼品彩带的新的漂亮的洋娃娃的小女孩路过。
“快走快走,臭臭的……”
“嘻嘻嘻嘻……”
一个妆容精致服装得体的女人一边偏低下头,捏着鼻子用滑稽的声音哄的小女孩呵呵直乐。一边用另一只将干净的小女孩与崭新的洋娃娃一把抱起,快步走过。
街道上的人无论成群结队的欢声笑语还是形单影只地默默走过,无一例外都行色匆匆。
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选择漠视老爷爷的存在。
而老爷爷好似也跟他们做出了选择——漠视他们。
漠视一切嫌恶嘲讽声音,指点侧目的眼光。
只为活着。
活下去。
老爷爷视如珍宝般的将汉堡盒踹进怀里。一边哑着嗓子咳嗽着,一边大步流星的走远。
梅不语回过神,掏出钱包里的全部现金。
快步追上老爷爷。
“这个您拿着……”
“谢谢谢谢,谢谢姑娘,好人一生平安……谢谢。”
老爷爷满是褶皱的眼眶一下子湿润而充血,他激动得颤抖,走上前想要拉过梅不语的手。却怕自己弄脏了她的衣衫。又退回几步,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深深地鞠了一躬。
梅不语想要去拉他,被他倒退几步摇摇头,眼含热泪的拒绝了。
老爷爷一边向后退走,一边双手十合对梅不语致意。
这个老爷爷不知道,眼前这个衣着干净,气质温婉又心地善良的姑娘,也有过那么一段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时光……
那时候梅不语和她的姐姐梅不言刚刚从孤儿院里跑出来。
那一年,
梅不语九岁。
梅不言十四岁。
“姐姐……我饿了……”
距离她们逃离孤儿院已经一天一夜了,同样也意味着她们已经一天一夜水米未进了。她们不敢乱跑,怕孤儿院的领导找到她们,带她们回到那座披着天堂的外衣实则是地狱的孤儿院。
她们穿着单薄而破旧的秋衣,一直跑一直跑,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身在何方。直到找到这个好像被人废弃的水泥管,两个骨瘦如柴发育不良的小女孩就蜷缩在里面,相互拥抱着汲取温暖,尽管周身的一切都是冰冷刺骨的。
就连她们自己也是。
彼此都清楚的感受到对方在颤抖。
于是两人默契地更加紧密地拥抱着。
“你等着,姐姐去看看外面有啥可吃的,你乖乖在这儿等我,不要乱跑!”
梅不言小心翼翼试探着从水泥管里伸出脑袋,悄悄环视着周围的环境,她们似乎走到了很偏远的地方。寒风中梅不言打了个寒颤,她又回头看了看瑟缩在水泥管深处脸色惨白毫无血色的梅不语,咬了咬牙,钻了出去。
“你在这儿千万别乱跑!”
“知道了姐姐……”
梅不语乖巧地点点头,看着梅不言的身影渐行渐远。梅不言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她的周围廖无人烟,除了一些杂草和被人废弃的破铜烂铁以外再没有任何生机。
梅不言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方向感。
她只能凭直觉朝一个方向往前跑。
一边跑,一边回头,望着自己的归路。
梅不言走了许久,她双手环胸,紧紧抱着自己孱弱的身体,她觉得自己的双腿麻木的好像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只是机械性地向前挪动着。
终于她走到了一片居民区里,这片居民区看上去十分破烂陈旧,楼体还是老式的,墙面已经出现明显的裂痕,贴着各式各样的小广告。单元门口的垃圾箱扭曲变形而肮脏,周围堆积着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垃圾,散发着极其浓烈的恶臭,一群苍蝇围着厨余垃圾乱转。
梅不言屏住呼吸,加快了脚步,在远离了垃圾箱一段距离之后,梅不言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她抽抽鼻子,忽而眼神一亮。
仿佛闻到了某种油炸食品的香气。
她顺着香气的方向迫切地向前跑去。
在小区附近,果然有一个简陋油腻的早点摊,摊子有五个圆柱形的,锈迹斑斑的铁炉子。炉子上架着四个不锈钢的大铁桶,另外一个炉子上是一口大铁锅。
梅不言吞了吞口水,娇小惨白地手掌不自觉地捂了捂肚子。她望着摊主一次又一次的端着碗,掀开其中一个圆桶从中飘出的袅袅雾气,将鲜美的汤汁舀进碗里送到食客面前。
食物的香气慢条斯理地勾引着她的味蕾,津液极速的分泌。
她踌躇不前地向前蹭了几步,又猛地收回来。
略带愧疚地看了看正在给客人送去食物的摊主,犹豫不决地向后退了几步想起水泥管里瑟瑟发抖的梅不语,梅不言咬了咬牙,向早点摊走去。
梅不言目视前方,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
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全身上下四肢百骸都在颤抖。心脏剧烈的收缩,冷汗浸湿她的手掌,就像刚刚洗涤过一样。
梅不言不着痕迹地盯着铁锅边上黄澄澄金灿灿的油条以及锅里滚烫的热油,趁摊主正在餐桌前跟客人寒暄,将惨白瘦弱的双手颤抖着伸向油锅……
“诶!你干什么呢!”
跑!快跑!
梅不言不顾灼烫,抱着油条转身就跑。无奈她双腿一软就跌倒在早点摊不远处。
“你个小姑娘家家的,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家偷东西!跟我去派出所!”
“叔叔……叔叔……我求求你了,我真的不是有意的……你放过我吧,我将来有机会一定会报答你的……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叔叔……!”
摊主强壮的双手一把揪住梅不言的胳膊,梅不言感觉到自己的胳膊快要被扯断了一般,但她顾不得疼痛,“扑通”一下,跪在摊主面前,抱住摊主的小腿,眼泪婆娑楚楚可怜地苦苦哀求道。
“你就放过她吧……小小年纪也怪可怜的……”
一个正在吃早点的中年妇女,右手拿着勺子,左手拿着半根油条,嘴里还在咀嚼着食物,说起话来含混不清。
摊主低下头,对上梅不言期翼的眼神,皱了皱眉头,嫌恶地摆了摆手。
“行了行了,算我倒霉,你走吧!”
“谢谢谢谢……!”
梅不言感激地朝摊主磕了一个头。
摊主没有理会,大步流星地走回早点摊,警惕不满地盯着梅不言。
梅不言用袖管将眼泪和鼻涕抹掉,然后小心翼翼地捧起沾满了灰尘,也已经凉透了的两根油条,吹了吹上面的粉尘,站起身来,又朝摊主和帮她求情的女人深深鞠了一躬。
摊主没有领情,眉宇间依然全是厌烦与不满。女人大口吸溜着碗里的豆腐脑,发出呲溜呲溜的声响。
“妈妈,我吃饱了。”
“喝不下了?诶!那个小孩儿!”
正当梅不言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身后一个女人叫住了她。梅不言依言回过身,看见一个胖得滚圆的女人向她招了招手,她身旁是一个胖嘟嘟的小男孩,正瞪着眼睛,探究地盯着她。
“来来来,过来。”
梅不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有些紧张。她望了望女人的眼睛,女人的眼底好似藏着丝丝笑意。
梅不言犹豫不决,局促不安地走了过去。
“给,拿去喝吧。”
小男孩喝剩下的袋装纯牛奶。
他的嘴角还隐隐带着奶渍。
梅不言咬着嘴唇,最终战栗着接过女人的牛奶。
“谢谢……”
旁边的小男孩抽了抽鼻子。
皱着眉头,用短肥的小指捏住鼻翼。
“妈妈她都臭了!”
童声稚嫩而古怪。
梅不言抿了抿嘴唇,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背后传来女人和小男孩对她指指点点地声音。
“你不好好学习将来就会变成她这样。”
梅不言突然飞快地在街道上奔跑,快到她看不清周身形形色色的路人,看不清在马路上驰骋的车辆。
快到看不清这个世界。
梅不言凭着记忆,回到了她和梅不语栖身的地方,她没有立刻去见梅不语,而是蹲在茫茫杂草间嚎啕大哭,甚至哭到脸颊粉红,哭到想要呕吐。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沸腾着,想要撑破她的身体,爆发出来,又像是,什么也没有……
“不语,你怎么了?哭什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当她一步一步步履坚定地回到梅不语身边时,梅不语正缩成一团,泪流满面。
“姐姐……!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傻丫头,你在这里,姐姐一定会回来!”
“你看姐姐给你带回来什么?”
梅不言将油条和半袋牛奶献宝一样地捧到梅不语面前,梅不语眼睛亮了亮,拿起一根油条就塞进嘴里。
梅不语吃着吃着,忽然看向梅不言,她的额头有些破皮和着灰色的尘土隐隐可见血色。
前胸有一大块暗黄色的油渍。
胳膊肘和秋裤的膝盖处满是灰色的粉尘。
手背上也有不同程度的擦伤。
右手五指呈现殷殷的粉红,好似还有几个几乎微不可察的水泡。
“吃你的呀,看什么看……”
梅不言不自然地用手拢了拢干枯暗黄的长发。
深深地低下头去。
“姐姐你也吃……”
“诶……”
梅不言看着梅不语紧攥着半根油条,眼眶发红,嚼也不嚼,小小的嘴巴里塞得极满,生生得吞下去。她眼泪婆娑地轻咬另一根油条,冰凉的还有些发苦,隐隐还能吃到些许粉尘中的石栎。
“喝点牛奶吧……”
“哇……”
梅不言看着哭得快要窒息的梅不语,颤抖的双手终是将那半袋牛奶撒在地上,白色的液体慢慢地被水泥稀释融合,狭小的空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奶香……
此后的日子里梅不言找到了附近的菜市场偷过中年妇女兜里的零钱,也找到附近的小学校抢过低年级却没有父母接送的小孩,碰瓷骑着自行车的高年级小女生……
“嘿,你个小贱货,偷钱偷到老娘头上来了!看老娘今天不打烂你这身贱皮子,让你长长记性!”
“哥,就是她!上次抢我钱的就是她!把我买奥特曼卡片儿的一块五抢走了!”
“一个臭乞丐,撞死你也是白撞!给本姑娘滚开!小心我从你脏兮兮的身上压过去!”
也因此,梅不言总是伤痕累累。
周而复始。
“我不吃!”
“听话,不语,你听姐姐的话!”
“不吃!我是不会吃的!你要是明天再出去偷钱,我就趁你走的时候偷偷跑掉!”
这一夜,
下了这个秋天最后,
也是最寒冷的一场秋雨。
雨水噼里啪啦地不时浸入梅不言的伤口,钻心般的疼痛在梅不言的全身蔓延……
“姐姐,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
“我只是……不想看你再挨打了。”
“也害怕会失去你……”
半梦半醒之间,梅不言听到梅不语哽咽的呢喃……
再后来梅不言不再盗窃,抢劫,碰瓷。
在梅不语的苦苦哀求软硬兼施下,开始带着梅不语去更远更繁华的地方乞讨,捡垃圾以维持生计……
“姐姐,我又捡了一个瓶子!”
梅不语兴高采烈地站在一个垃圾箱前将一个饮料瓶举过头顶给远处在另一个垃圾箱面前的梅不言看。
“你们姐俩为什么会流浪……咳咳?”
梅不语被身后嘶哑暗沉地声音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丢掉了瓶子,转过身去,看见一个穿着军大衣的老人。
“别怕……我也是个无家可归的人。”
老人似乎察觉到梅不语有些害怕,向后退了几步,拉开与梅不语的距离。
“姐姐……!”
梅不语眨了眨眼睛,愣了一会儿,向梅不言跑去。老人饱经沧桑的眼睛目送着梅不语的身影,嘴角露出一抹慈爱的笑意。
梅不语走到梅不言跟前,一边用手指了指老人一边在梅不言的耳边说这什么。
梅不言拍了拍梅不语指着老人的手,一边不着痕迹地撇了老人一眼。
此时此刻老人佝偻着腰,正站在方才梅不语站着的垃圾箱前,用一个锈迹斑斑地铁钩子勾着什么。
梅不言扛起捡来的编织袋,里面是他们今天的“战利品”,拉着梅不语准备离开。
“嘿,等一下……”
老人忽然叫住姐妹二人,迈着沉重的步伐向她们走来。梅不语紧张地死死抠住梅不言的手指。梅不言也紧咬嘴唇,一边死死地盯着老人的一举一动,一边不着痕迹地拉着梅不语向后退开。
“你们的瓶子。”
此后的每一天三人总会在附近不期而遇,老人每次总是趁梅不言或是梅不语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把自己勾到的有价值的东西重新放在一个显眼又不刻意的地方。
姐妹二人也对老人逐渐放松了警惕,愈发对他亲切起来。
这天日暮降临。
“你们愿意跟我回家么?”
“家?”
梅不言和梅不语眼神闪了闪,
而后重重的点了点头。
老人所说的“家”,只是远郊一个被废弃的废品站。
但这个废品站里对梅不言和梅不语而言简直是一应俱全应有尽有。
被人废弃的床上铺着破旧的床单,叠着被人废弃的被子。床头还有被人废弃的床头柜,床头柜上放着被人废弃的台灯……
“你们可以睡在那张床上。”
“那你呢?”
老人用手指了指。
梅不言顺着老人手指的方向这才发现,原来在一个小角落里还有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很像杂物间。
“那不如我们两个睡在那里吧。”
梅不语开口道。
“没关系,那间屋子刚好只能睡下一个人。”
老人说着,步履蹒跚地走到坐下床边,按亮了床头柜的小台灯,屋子里瞬间明亮了许多。
“过来。”
老人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梅不言与梅不语乖巧地跑了过去。然后坐在老人一左一右的位置。
床并不柔软,还有些许潮湿。
但梅不语此时此刻却觉得这是自己这辈子坐过的最柔软舒适的地方。
老人扯过被子,将梅不言裹了起来,又脱下自己的军大衣披在梅不语身上。没有大衣包裹的老人显得更加单薄,饱受摧残的身体干瘦脱形。
“谢谢爷爷。”
二人不约而同地哽咽道。
“你们还没有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会流浪?”
老人粗砺干裂的手掌抚摸着二人干枯凌乱,肮脏打结的发顶。
“我们的爸爸妈妈不要我们了……”
梅不言低下头,神情落寞地说。
她权衡再三,还是选择向老人隐瞒她们从孤儿院逃跑的经过。
梅不语不着痕迹地看了梅不言一眼。
“那你呢爷爷?”
梅不语扬起干瘦蜡黄的小脸问道。
“我啊……”
老人的身体忽然颤抖了一下。
深陷地眼眸目视前方,浑浊的眼神变得晶亮。
好似有水光浮动。
“咳咳……”
“爷爷!”
老人低下头,一只手轻轻握住,掩着唇边。梅不言和梅不语瞬间焦急地轻抚老人的后背。
老人摆摆手,只听他低声喘着,嗓音更加嘶哑。
“我也是因为……我儿子不要我了……咳咳。”
……
夜深了。
梅不语趴在床上惊奇地看着老人从墙角一个又大又破落满灰尘的大箱子里,又拿出一床破旧泛白的被褥。
“晚安。”
老人抱着被褥颤颤巍巍地走进小屋。
梅不言和梅不语蜷曲在充满霉味的小床上,却满足的相互拥抱着。
“姐姐,我好幸福哦。”
“嗯,我也是。”
“以后我们要好好孝顺爷爷。”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这个冬天梅不言和梅不语过得异常满足,白天爷孙三人就一起去淘废品,捡垃圾,偶尔乞讨。晚上回到“家”,爷爷总能变魔术一样的送给梅不语和梅不言不一样的惊喜。
有的时候是一盒别人吃剩的零食,有时候是破旧的玩偶或是衣衫,有时候是一本廉价简短有损坏短缺的图画书。
一切对于姐妹二人都十分安逸。
除了老人的咳疾越来越重让她们感到隐隐的担忧。
“爷爷!”
这天,梅不言和梅不语已经从睡梦中醒来,却依然不见一向比她们早起的爷爷。
那扇锈迹斑斑的小铁门始终没有被推开。
梅不言感到隐隐的不安。
她安抚好梅不语,敲了敲铁门,轻声唤道。
没有丝毫响动。
“爷爷,你醒了吗……?”
“爷爷我进来了……”
“爷爷!!”
饱受风雨洗礼与岁月摧残的老人最终没能熬过这个冬天……
……
梅不语抹了抹眼泪,对向她表示感激的老爷爷努力露出一个灿烂笑容。她目送着老爷爷越走越远地背影,看着他站在马路边,向马路对面奋力地挥舞着手臂。
她遥遥看去。
马路对面是一个佝偻着身体的老奶奶。
此时老爷爷正快步地穿过车流,一辆车疯狂地按着喇叭,也正要疾驰而过……
梅不语的瞳孔瞬间放缩,一个健步冲上去抱住老爷爷骨瘦嶙峋的身体,把他压在身下……
“靠!臭乞丐!”
意识恍惚之间,她仿佛看见有一个男人按下车窗探出半个脑袋瞟了一眼,咒骂了一句,又快速地关上车窗,飞快地逃离现场……
……
“我是瞎了么……?”
逐渐适应了黑暗的梅不语情绪稳定下来,她凭借听觉向右微微侧头,用空洞无神的眼睛看着冷沉澈。
“只是暂时的!一切都只是暂时的!”
“哦。”
梅不语异于常人淡漠的与冷沉澈的慌张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让冷沉澈更加恐惧。
“那个老爷爷呢?”
“他来看过你,一个星期以前。”
“沉澈……我想单独休息一会儿。”
冷沉澈想要张口拒绝,一直默不作声的严誓却摇了摇头,朝梅不语的方向无声地抬了抬下巴。
冷沉澈看向已经闭目养神的梅不语,终是妥协地站起来,弯下腰替梅不语掖了掖被角,又站在原地注视了梅不语几分钟,而后一步三回头地和严誓走出病房。
——啪。
房门关上的一瞬间,梅不语轻轻挣开眼睛。
抬起带着针头的手,抚上自己的眼睛。
嘴角竟扬起了一丝诡异的笑意。
如果可以,
我会把这种失去当做是我的宿命与救赎。
黑暗是属于我的最终的归宿,
而我却一次又一次侥幸沐浴阳光,
使他人的人生蒙上不可逆转的阴影,
那么我今后所承受的任何苦难,
都是一种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