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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总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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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了,凤非离要等的人还没有来。
虽然已经料定一定会来,不过是迟早问题。可就像冬天的雪等不到春一样,有些事情,时间比结果更加重要。
他能等,可他身后的人不容许继续等下去。凤非离知道,已经没有再一个二十年让他等了。
没有谁喜欢等待。
于是他决定去找他。
沈临花依旧窝在那条小溪旁,浅浅的石滩已经被翻了十几遍,而溪岸上,被错落有致地栽满了白色的小野花。
远山一片桃花树,都抽开了新芽。
凤非离绾了绾头发,出门了。
沈临花动也没动,仿佛除了她手上的东西,没有什么与她有关。
风也不平静。
客房设在水阁上,四周一片阔水,缀满了满当当的新荷叶和荷花朵儿。已经入了夜,一挂红灯笼在阁檐的四角上被点了起来,烧着空气里初开荷叶若有若无的清香。
秦风没见过钱员外,但却从这景象中判断出至少他很有钱。
而且他花钱很洒脱,一点儿迟疑都没有,直接好酒好肉伺候,先给了三百两定金。
水阁外有一座漆红的短桥,下头是很浅的水。秦风把腿架在桥栏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悠,一口一口喝着酒。
他的酒量并不差,可是现在被风一吹,竟是有点头沉。
就有一双黑靴就着桥头一点,瞬身飞入了水阁的窗子。双扇窗被忽地撞开,摔在墙壁上哐啷响。
甫一进屋,他就瞪大了眼。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正大光明地在自己床上翘着腿,伸手往里抓了一把花糖往嘴里塞,听见有人来了,也不搭理。
秦风站着不动,道,“姑娘摸来这儿,有事吗?”
沈临花不应他,兀自把嘴里的糖嚼巴完,缓缓咽进肚里,才懒洋洋答了声,“这是我家,我上哪儿你管得着么。”
秦风惑道,“……钱小姐?那钱员外……”
沈临花不耐烦地打断道,“走霉运的那是我姐。”
秦风笑了,没有一点的不高兴。
不是说他喜欢讨骂,而是对于女人,尤其是好看的女人,就算揪着他耳朵骂他十遍王八孙子,他也是笑嘻嘻的。
然而这位钱小姐,仿佛没当自己有个生死未卜的姐姐似的,对此没有分毫意外与情绪。
秦风当她太小,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小孩子嘛,闹腾一会儿也就走了。
可她就是不走。
半夜里留个小姑娘在房里头传出去可没什么好话。
燕宸蹲在池边的矮石上,一面悠悠闲闲地坐在那儿抽旱烟,一面听着水阁里秦风愈来愈烦躁的脚步声笑。夜已经很深了,可他连一点睡觉的意思都没有,仿佛就要在那儿坐到天亮。
他身后的窗户里坐了个人,正躺在摇椅里,慢慢悠悠把椅子来回晃得吱呀响,就像生了锈的门轴被人扭转一样。
燕宸道,“凤总管,这么精神着不睡,要不要出来陪我看看月亮。”
摇椅的声音停了,过了许久,才听见凤非离清冷的声音从窗缝里飘出来。“你的烟太呛。”
燕宸挑了挑眉,似乎颇为不满,“这种烟草吃起来才有味道。不过你不喜欢,我就倒了。”
说罢他真的把烟杆子倒过来磕在石面上,把里面的残渣都磕了出来。
凤非离还是不出门。
月上三杆。
水阁里的脚步声终于停了,雕花木门吱呀一响,便看见一个小巧的身影迈着步子跨下台阶。燕宸抬头见了,立马伸了双臂,“花花累啦,来,宸哥抱抱。”
沈临花竟是难得欢快地眨了眨眼,小跑着一下扑进他怀里,一张嘴就停不下来,话比平时都要多。
“宸哥,我跟你说,那个人好像顶怕女人的,要不就是个色胚。”
“大惊小怪的,一进门看见我,惊得瞪大了猪眼。”
“你们这么小心翼翼干什么呀,师父还要亲自来,我的花好久没浇水啦……”
燕宸笑眯眯地听着,等她说完了,才不紧不慢地,不知道在说给谁听,“是啊,有什么可怕的呢。”
屋内的蜡烛倏地灭了,留了一缕白烟停在凝蜡上。
沈临花撇撇嘴,颇为不满地哼了一声。晃了晃双腿,脚踝上的银铃跟着丁零当啷地脆响。
“走吧,留你师父自己图个清净,咱俩去看月亮!”
窗外安静了下来。
凤非离没有走,也没有睡。
他心里想着他师父念了二十年的名字,探花郎。
他知道江湖上探花郎的名声很大,也听过无数个版本他的故事,甚至其故事被人概括成四字秦郎探花他也知晓。功高盖世,风流倜傥,不知欠了多少风流债。
他想起了少时,在那不见天日的闭院里,他那可怖得像个怪物的师父,将他生生摁着泡进药缸,不论他如何哭如何求饶如何撕心裂肺,他师父只是一次比一次用了更猛烈的药,他颤抖着,用苍老的声音不住道歉,
“非离,师父对不住你,可你是师父养大的,师父只有你,也只有你了……”
“师父老了,就当替师父死前了结一个心愿吧。”
“你一定,要把他带来……”
可是秦风在他的印象里,却没有这么突出。至少,他没有特别出名,知道他的人,也不过就仅限于南京城一隅。
凤非离枕着席子上的月光,掌心已被五指扣出了血。他将外袍褪了放在椅子上,将三根银针收进了里袖,然后翻出一封毛了边的信,看了两眼,又叠回原样。
彻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