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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前尘 ...

  •   因工部出了大案,章旻太子陵又在几年前就被歹人掘了个盗洞而皇陵卫竟失察,虽然最后并没有被盗走陪葬宝物,但太子陵崩塌这件事终归令皇室蒙羞。于此李岩干脆停了孝淑睿皇后的修陵事宜,命吏部、刑部并御史台整肃工部,彻查工程账目并各级官员旧档,据说还真被刑部查出了些旧案,也有涉及其他司部的,一时间弄得各司部里头人人自危,裴觉虽告病在家,听闻此事,亦感心忧。

      那日见过李岩后,皇帝命他写份自陈书上来,阐明私入太子陵的原因及在太子陵的所见所闻,他提笔写了几句又搁下,闷坐多时,竟再也写不出一个字来,若是让他控诉蔺恂,他似乎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那日早上气温极低,然天空放晴,裴觉在家里实在坐不住了,就想出门转转,因想寻个清净地方,自个把这些时日发生的事好好理理头绪,所以连小厮也不曾带,出了裴府大门就向右走了段路,再出了里坊,往东市去了,那是寻常百姓的集市,这会时间尚早,多是出摊卖早点的。

      裴觉边走边瞧,油条大饼,馄饨面条,胡辣汤,咸甜豆花,大锅盔,北方人的吃食跟他们的块头一样分量十足,寻常百姓一日只食两餐,这早上的一顿,足够他们挨到傍晚了,也有打南边来的商户会卖桂花糖粥这样精巧的点心,煮得稠稠的米粥上面先浇一层磨得极绵密的红豆沙,再放上些大小均匀的糯米圆子,最后淋一勺渍了蜜糖的桂花,香气扑鼻,第一次见到时,以为如此精致的吃食,怕不是呈给大门大户的小姐们饭后吃的甜点,怎得摆上大街来叫卖了,那操着南边软糯口音满脸褶皱的老婆婆笑脸相迎道:“小郎君,在江南,这就是沿街叫卖的点心呵。”

      那时李岩也在身旁,他俩人具是一样的惊奇,卖糖粥的老婆婆怕两个男孩子只喝粥吃不饱,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了几个“花馍”,裴觉和李岩接过来咬了,原以为是实心面粉做的,哪知像海棠花一样的馍,外头是染了色的糯米粉做的,咬开却流出了一股蜜糖一般的陷心,有瓜子仁也有芝麻蜜枣,吃在嘴里甜而不腻,顿时觉得世间竟有这么美味的食物,裴觉还问他:“岩哥,你在宫里时难道没吃过这样的食物。”

      李岩愣了愣,面皮有些涨红,急忙道:“宫里御厨做的点心,自然比这高明百倍,就说有一种桃花酥,做得如真的桃花一般,外头是粉色的酥皮,听说是拿玫瑰打碎了碾出来的汁儿调的,绿豆沙的陷心,我在皇后娘娘的千秋节上尝过,回头带你去吃。”

      李岩嘴里塞了海棠花馍,嘟囔道:“不过寻常百姓有这手艺也属难的了。”
      那时裴觉自然不知,李岩在宫里时处境尴尬,被人轻视,御膳房哪来的闲心,天天给他做真馔美食吃。

      裴觉想起那家卖糖粥的铺子,自李岩回宫后就再没机会去吃,于是去找,哪知找了一圈并没有找到,朝周围的商户打听,得知那家铺子五六年前就关门了,他家的点心虽可口,但卖的素食和肉包子肉夹馍一个价,虽是京城,但还是做体力活的人多,开在寻常市集里,自然光顾的人少,所以生意不济,不过那家铺子的邻居说,他家铺子虽关张了,但人并没有离开京城,似乎被哪家酒楼请去做点心师傅了。

      裴觉满心失望,何况邻居记不得那家人被哪家酒楼雇去做点心师傅了,若非机缘巧合恐怕再无处寻觅。

      他在东市转了一圈,胡乱吃了些早点,就又迈开步子,四处闲逛,待走到离家不远的一条河边,裴觉突然停下了脚步。

      这条河多年都未结冰,今年却因格外寒冷,结了厚厚一层,刚才出来时,裴觉走得是另一条路,所以并未发现,这回见几个小孩子在冰面上玩耍,却也勾起了往事。

      那年也如今年这般异常寒冷,元宵节当天又逢裴觉二姐行及笄礼,那成人的仪式十分繁复,又因侍女弄错了二姐的礼服,以致折腾到傍晚也未结束,裴觉和李岩在一旁观礼,他俩人尚是小孩心性,开始觉得有趣,时间长了哪里坐得住,裴觉看见李岩也在一旁揉膝盖,便挨到他身边,附耳过去道:“岩哥,要不我们出去玩吧,今晚有花灯还会放烟火。”

      李岩眨了眨眼睛,低声道:“你先走,我随后就来。”

      裴觉借故离开,先跑到后门口等李岩,果然不多会李岩也过来了,后面不见常尹跟着,裴觉还好奇问他怎么回事,他道:“常尹发烧好几日了,今儿实在撑不住,让他回去歇息了,常跟着我的两个小厮叫我打发走了。”

      本来打算就到街上去看花灯,但最后也记不清楚究竟是谁提议说外头河里结了厚厚的一层冰,白日里见有小孩在上头玩耍,心里也痒痒得想去玩冰,两个不谙世事的半大孩子并未考虑安全,就这么大着胆子偷溜了出去。

      那时天还未暗,裴觉和李岩翻了围墙出去,没叫家丁发现,因为一向乖巧听话,头一回干这种事时,两人都觉得新鲜而刺激,只记得那时,才翻出围墙,他俩还蹑手蹑脚地走路,等拐出了自家那条巷子,李岩突然伸手过来,拉起裴觉就跑,那时他笑得格外欢快而生动,他扯起嗓子道:“时谦,我们走了。”

      但没有任何人想到,那次突发奇想的偷跑,差点让他们丢了性命。

      河边挂满了各色灯笼,亮如白昼,裴觉和李岩寻了个地方下到河里,这会河面上没人,想来都聚到城中看灯去了,何况一会还会放烟花。他俩起初就在靠近岸边的地方玩,过了会觉得冰面也没什么异常,就大着胆子往中间去了些,河面上还有不知何人搬来的冰块,堆了几个像小房子一般的东西,裴觉和李岩玩得不亦乐乎,早把安危丢在了脑后,竟大着胆子在冰面上跑了起来,当冰层突然发出咔嚓的破裂声时,李岩和裴觉开始惊慌失措,但为时已晚,李岩一挪动,冰层突然大面积的裂开,他突然就掉进了水里,所幸裴觉反应快,赶紧趴下,拉住他的手,才使他不至于沉入水里。

      裴觉从惊慌中清醒过来,赶紧呼救,可是元宵的表演开始了,烟花炸裂时发出的巨大声响,盖过了他微乎其微的呼喊声。

      河水冰冷刺骨,李岩开始打哆嗦,唇色渐渐发白,他已经想到了死亡,他攒着裴觉的手,试图往上爬,可冰层发出的撕裂声,让他知道那样只会让裴觉和自己都掉到河里。

      李岩满脸无助,他恳求道:“时谦,别放开我……”

      “别放开我……好不好……”

      已经过去那么久了,那令人害怕的感觉还是如此真实,裴觉感到眼底发热,心口难受,回过神来,却见刚才在河面上玩耍的孩子,开始急急地往岸边走,有东西落到他脸上,冰冷冷的。

      刚才还是晴朗的天气,突然就阴沉了,有细细的雪自天际缓缓飘落下来,他忍不住伸手去接,那雪花在触到他掌心的瞬间就不见了。

      他想了想,觉得有些扫兴,打算赶紧回去。

      转身,一双胡人式样的棕色皮靴却突然映入眼帘,再上面是鸦青色的大翻领胡袍,皮质的腰带随意地挽着上头配了一把镶了绿松石的匕首,裴觉抬头,上回见他时,他戴着宽沿的军帽所以没有发现,原来不仅眸色是与汉人不一样的灰绿,连头发也是微微卷曲的深褐色。

      他身材本就高大,胡袍修身的样式更勾勒出完美的骨架子。

      宋珺抱臂站在那里,见裴觉转过头来,看到他了,唇边很自然带出一丝友善的笑意。

      “宋大人怎会在这里?”裴觉其实挺乐意看到他,听人说,太子陵塌时,亏了宋珺极力护着他,否则他可能不只是一条腿被落石压到那么简单。

      宋珺笑意更浓了些,带着些许无奈,他走上前来同裴觉道:“想来是和裴大人一样,独自出来散散心。”

      自太子陵崩塌事件后,两人再未见过面,裴觉只知宋珺因这次事件被降了职,其实他甚是无辜,那盗洞原不是他任上打出来的,却仍旧担了责。

      裴觉想宋珺指的“一样”,大概是指出来排遣郁闷,于是道:“上回的事情,是裴觉鲁莽,连累了宋大人,还有,多谢当时宋大人在太子陵中竭力相护,否则今日也无法再见。”

      宋珺不甚在意:“不必挂怀,那事原是我连累你,若非我差人请你过去,你本可置身事外。何况你还因此害病,因我今日被刑部带去诘问,也未得空去你府上看望,倒叫你担待,这回见你身体康健,便安心了。”

      说完宋珺瞧瞧天,又道:“这雪虽不大,怕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天气严寒,若无他事,不如随我去饮一杯,也好暖暖身子?”

      虽然与宋珺并未熟识,但总觉得此人真如传言一样随和可亲,他诚意相邀,裴觉也不推迟,便跟着他往酒楼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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