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对象是唐门大佬》pinkymilk

6、伤寒

　　鼻腔里袭来一阵熟悉的蜜橘果香，甘甜而清新，裴觉缓缓睁开眼睛，四周是再熟悉不过的景象——这儿是裴府自己的卧房。

　　他想要坐起来，却觉得浑身酸痛乏力，以手触额，发现额头倒是不烫了，只是嗓子里火辣辣地疼痛，并且极度干渴。

　　“青鸢……”既是在家里，裴觉便喊了日常服侍自己的丫鬟名字，但开了口，才发觉自己嗓子已经哑了，发不出声音。

　　喊不来人，裴觉只得自己起身倒水，勉强走到桌前，见一盘黄橙橙的芦柑摆在果盘里，刚才那甜香正是这南边的佳果散发出的味道。

　　裴觉拈起一只柑橘剥了皮，慢慢咀嚼，酸甜的汁水润过干渴的喉咙，他方缓缓振作起来。

　　晕倒之前，他记得自己和皇陵卫都指挥使宋珺大人在章旻太子陵的地宫里，现在却显然是回到了家里。可即便日夜兼程，从昭陵回来也得一天一夜，所以自己至少已经沉睡了这么长时间。

　　他正寻思，门却吱嘎一声开了，大丫头青鸢领着她妹妹青鸾抬着一桶水进来了。

　　青鸢见裴觉坐在桌前，赶紧道：“三爷怎么起来了，赶紧回去躺下。”一面回头对青鸾道；“马上去回夫人，就说三爷醒了。”

　　青鸾点点头，蹦蹦跳跳出了房门。

　　一时青鸢服侍裴觉绞了把手巾擦脸，坐回床边上，裴夫人罗氏就急匆匆地从外头进来了。

　　“我的儿，你总算醒了，为娘听说你是被皇陵卫从沙砾碎石里挖出来的，胆都吓破了。”罗夫人年约五十，眉眼弯弯，体态丰腴，风韵犹存，这会眼睛红红的，想来是哭了许久，一进门就甩开丫头的手坐到裴觉床边，用手推他，命裴觉躺回去床上去，因长子裴素多年前与妻子离家后不愿归来，二女儿又远嫁不常回家，罗氏便将这个小儿子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要。

　　“砂砾碎石……”裴觉一听顿时心惊不已，脸色也跟着白了，忙道：“母亲的意思，难道是章旻太子陵塌了？！”

　　“想来是这样。”罗氏显然并不关心太子陵的存亡，含糊回了裴觉这句，又转头向青鸾道：“你去看看三爷的药煎好了不曾，若是煎好了就端过来。还有让厨房把银耳羮炖得再烂一些，一会三爷用午饭时，一并送过来。”

　　青鸾一面点头称是，一面退出卧房，就往厨房里走。

　　裴觉忙从床上站起身，罗氏一把按住他道：“时谦，你要做什么？”

　　“我要去面见圣上。”章旻太子陵怎可能崩塌，自己分明进去探查过，实在不可思议。

　　究竟发生了什么？诸多疑问在他心里盘旋，令他深陷不安。

　　“不必去了，送你回来正是天家下的旨，何况天家已经命大理寺协同工部彻查此事。”罗氏乃蜀中将门之女，性子一贯刚烈，主意坚决又心直口快，她道：“常言帝王最是无情，这段时日为娘倒真是体味出来了。”

　　裴觉一愣，忙道：“母亲慎言！”

　　罗氏不听，继续道：“这儿又没旁人，我就要说说，那时我们裴家的子弟，多期盼结交到章旻太子，因你爹一向看淡这些，所以那时为娘和你德隆舅母商量让你与天家做个伴读，只是怜他无依无靠，又不讨先帝喜欢，未免处境艰难，从未想过哪日他腾达了我儿能得提携眷顾。这回他不知怎得登了帝位，我念着也算是一桩幸事，历朝历代皇帝的伴读哪个不比他自家兄弟还亲厚些，于是想着为娘就想着我儿仕途自当坦荡，虽不求高官厚禄，那也与你个安稳便宜些的衔儿，哪知将你派在营缮司，还命你去修陵，瞧我儿如今有家回不得，整日在外奔波，还折腾得皮黑身瘦，却比你外祖从前在外征战平乱还辛苦些，再者，我儿本是世家子，这合族之中，也没见哪个与你同辈的哥儿忙这样辛苦的活计，为娘见了心里实在不痛快。”

　　裴觉道：“母亲万不可妄言天家，到工部去原是我自个儿的主意，母亲也知道，儿子打小就景仰会手艺的师傅，尤其是制军械甲胄的师傅，恨不能就拜一个跟他学手艺活，母亲也当知循例儿子该派在外省知县任上，天家已经为我破例，任我自己挑了工部，比之外放他县，能留在京中已是天大的恩宠。”

　　罗氏沉吟，这一点她自然心里清楚，三子和长子相差十岁，脾□□好更是极不相同，裴素跟三子这么大时就爱和一帮友人吟诗作画，天生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在京中享有盛名，比试家里虽不敢说门庭若市，但每日迎来送往却是常事。而时谦虽然读书也用功但更喜欢些刀枪棍棒，爱看个游侠话本，从前带他回眉山外祖家探亲，他就爱和几个表哥玩儿打仗的游戏，那会他二舅三舅还觉时谦比他们的儿子们更适合从军，若不是后来长子离家不归，罗氏说不定就让裴觉留在舅家生活了，而若真养在舅家，说不准长到这个岁数裴觉已是军中一员小将。

　　但他姓裴，自然要随同裴氏一族留在京城，并且成为一名文臣，然后把持住某个重要的位置，为裴家在政治上谋划更多的利益。

　　裴觉嘴上那样说，心下又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去相信李岩给了他多少额外的配得上世人眼中陪读的恩惠。
　　李岩刚住到裴家，与裴觉不甚熟悉，裴觉虽不是自来熟的性子，但也算亲和，开始时只觉得李岩闷闷的，好像很羞涩的样子，罗氏却说，那是作为皇子的矜贵，而当李岩看到他画得军械草图，说了声真丑时，裴觉才知道李岩也是喜欢军械的。

　　裴觉随了他大哥裴素，于读书识字做文章上毫不费力，然他能写一笔规整的小楷，亦能把再寻常不过的木材雕刻成精致的器物，若非没机会进铁匠铺瞧瞧，铸剑锻刀恐怕也叫裴觉学会了。因他沉迷于这些手工活，俨然一个手艺人，所以在笔墨文章上稍逊于裴素，但比之一般试子却也要好上许多，是以头回参加科举，就中了进士。

　　其实李岩也喜欢捣鼓些器具，但他与裴觉又有些不同，大抵就是轻易不出手，然他真要做一个东西，就要做到最好，不像裴觉，把图案画成的多，真正做完的却没几样。

　　罗氏又道：“我儿说的仿佛得了皇帝天大的恩赐，这进士也并非萌了父荫，实是我儿多年苦读，自个考中的。”

　　母亲的话原是替他抱屈，却又将他心底的不快激了起来放大许多。

　　李岩怎会不知他属意的是军器监，却做主把他派在营缮司里，何况循例进士出身的官，再差也会派个七品的县令，可裴觉禀明了自己只想去工部以后，李岩只给了个从七品的营缮司主事。

　　就算避嫌，这样未免也太过了些，裴觉从未想从两人过往的交情中获得什么额外的好处，即便李岩如今已是君王，这样用力地倾轧，裴觉再如何不看重功名利禄，但读书人的骄傲被这般打击，也会觉得心头隐隐的难过。

　　带着些许不郁入了工部，进了营缮司，宫室营造上面起步的蔺侍郎，对自己却青睐有加，几乎是手把手地教导裴觉，把对建造宫室、修缮陵寝一窍不通的裴觉领入了营缮的门，又因裴觉天性聪颖，悟性颇高，所以很快就有了进步，蔺大人着力培养，几个月前更是举荐裴觉担任营缮员外郎一职。

　　蔺恂幼时家贫，一岁多时父亲病故，母亲失去依靠无法生活便带着他改嫁，待他长到十三岁，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便辞别母亲，离开了继父家，回到了蔺家。

　　然蔺家只剩一个伯伯，他自己家里孩子多也不宽裕，所以没法接济蔺恂，否则当年也不会允许他娘带走他，蔺家伯伯见蔺恂长手长脚，就寻思给他找了个泥瓦匠师傅，教他些活计，也好养活自己，将来存上钱，在想帮着讨个媳妇，过上平淡的日子。

　　哪知蔺恂头脑聪名，又肯吃苦，不过半年就把泥瓦匠的活都学齐全了，他跟的那个师傅，手艺一般，只能接些普通民宅的活计，赚不来大钱，有次村里的员外要盖个别院，一时找不齐人，就把村里的工匠都请了去，蔺恂就跟着他师傅帮他打下手，这回到叫他开了眼，他以为造房子不过就是帮着乡里乡亲的盖几间茅草屋子，或者那家墙来裂，他就和师傅去帮那家修补墙壁。哪里成想还有这样复杂的工程，员外的别院造得气派，他的心也随之飞了起来，一起干活的老工匠对他说：“孩子这还不算什么，你是没见过，那京城里头的皇宫才叫壮观，光是里头一个院子也比这员外的别院大上数十倍。”

　　那老工匠开启了他一个华丽的梦，后来他竟成了工部侍郎，见到了那比员外整个别院还大数十倍的园子，甚至造出了比那园子精致百倍的园子。

　　裴觉知道了蔺恂的过往既感慨又惊异地合不拢嘴，他从未想过他的长官会是位真正的工匠。

　　直到蔺恂对他说：“时谦，你要比你手下的人懂得都多，才能令他们心服口服。”

　　那时的裴觉像是漂泊在海面已经的一艘终于找到了清晰的目标帆船。
　　他心里对自己说，我愿意跟在蔺大人身后，不！是恩师身后，成为蔺大人那样了不起的“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