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说，他说》大尾巴龙猫

4、探望

　　时间的齿轮疯狂地运转，变作回忆。它挤过窗棂，越过天空，停在树上，竟化成一只未知名的鸟儿，在枝桠吟唱盛夏之歌。热情的阳光毫无保留的泼洒下来，穿梭于病人苍白的指尖。
　　小泽跟一个同龄的小男孩勾肩搭背地走进来。一进病房，两孩子立刻摆出了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规规矩矩地站成一排，再规规矩矩地鞠躬，“姜老师好！”异口同声的语调清脆如铃。“陆泽，汪洋，”姜晏咧嘴笑着，眼底深处是满满的欣慰。汪洋的父母也急忙上前问候，在几番寒暄，感慨，唏嘘后，正题拉开了序幕。“这次市里奥数赛的名额还有吗？老师能不能再帮着申请一个，姜老师您是不知道，自从那奥数赛的录取名额一下来，我们家汪洋可是红了好几天眼睛。”汪洋的母亲是个急性子，见汪父绕来绕去也不说正事，便机关枪似的急冲冲地开口了，说着还忍不住向后看，可两个孩子早手拉手不知去哪个角落里厮混了。汪父见状，忙拉了一下汪母的衣角，制止她在外人面前的失态，也怕老师心里不痛快。汪母并不理会，见汪洋不在，又自顾自地说下去：“现在考个好中学都要德智体美，我听说今年市一中特招奥数竞赛获奖的优异学生。我家汪洋偏科严重，一门心思就耗在这数学上，可这瘸子哪里走的快啊。我是好说歹说，专门给他请语文家教，英语家教，他倒好，差点把人家小姑娘气跑了。”汪母皱着眉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扑哧”刚进门的小护士忍不住捂住嘴巴笑了，姜晏看过来时，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与他对视，但眼底亮晶晶的笑意却出卖了她。姜晏无奈地扶额。“这件事我会再跟上面领导再商量商量，能不能成还要看上面的意思。”“那就多谢老师了。”汪母一脸的春风得意，功成身退。
　　待两位家长走后，一旁的小护士忍不住打趣姜晏：“哟，我还以为你是公正无私的园丁呢，原来你也给学生开后门啊。”姜晏张口欲辩。“老师，姜老师！”一前一后两个脆铃般童稚声响起。“要走了？”姜晏的眼底再次浮现温和。“嗯，姜老师，我下次再来看你，”
　　汪洋又转头看向小泽：“没想到这么几天没见，感觉你又长高了，不过你长得再高也没我高。”得意地笑着的汪洋眉眼间神采飞扬。“其实矮也挺好的，省米省水省布料。”
　　小泽气鼓鼓地嘟起嘴：“高有什么好的，你又不会打篮球，上次我表哥还带我去投篮呢！”“我觉得你卖烧饼更合适！哈哈，不说啦，我走了。”汪洋笑着摆摆手，退出病房。
　　一时间又恢复了宁静，姜晏忍不住向左望去，林淼今早去做检查了，人还没回来，他总觉得病房里少了点生气，尽管林淼在时也不怎么说话。
　　一个微微佝偻着背的略显老态的男人拎着一个大包裹和一大袋东西，带着裤脚扬起的灰尘，风尘仆仆地往病房里里赶。
　　“爸。”姜晏猛地抬头，激动地坐了起来。“没事，就一点东西，我还提的动，你这孩子，生这么大病也不跟家里说一声，这是自己能扛的？你妈打电话去你教书的学校才知道这件事，急得那个团团转啊。但你妈这几天下雨腰疼得厉害，过两天才能过来，不过你看，她给你缝了护膝，织了袜子，还给你做了你喜欢的辣酱，米糕，我都带来了。”年迈的父亲额头上的皱纹掩饰不了坐长途汽车的劳累，脸上卑微讨好的笑让姜晏的鼻头一酸，刚毅的面容出现了裂痕。“爸，我……”“什么也别说，好好养病，我儿子最有出息了，到城里教书了，还是特级教师，我和你妈在村里人面前都是挺直了腰杆说话的啊。”姜父笑着，脸上是一朵怒放的菊。
　　这时，随小伙伴离开的小泽陪着林淼和林母回来了，打破了姜晏沉重的心绪。“叔叔好，姜老师好！”两家人互相点头致意问好，仿佛相识多年的老邻居。
　　“好小子，天天在医院转悠，暑假不干别的啦！”姜晏忍着鼻头的酸痛，趁着说话档，把脸偏向一边，擦去眼角淡淡的泪痕。“老师你上次上课不是说想去泰山吗？我也想去。”小泽说着耸了耸鼻子，远眺的目光里似乎倒映着泰山宏伟的身影。佝偻着腰在一旁倒水的姜父闻言一震，从杯中溢出的水毫无顾忌地肆虐着整个桌面。他一边手脚麻利地擦拭着，一边笑着解释：“年纪大了，行动也不利索了。”林淼看着姜父粗糙的面庞上绽放的笑容，像是娇艳的菊花刚刚吐出花蕊却遇上寒流。她的心底仿佛投下了一颗小石子，一石激起千层浪，这涟漪向着结着寒冰的心脏轻轻荡去。刚刚被冰冷的机器触摸的身体仿佛隐隐作痛。
　　一时间病房里沉默下来，如同沉入深海的石雕。
　　送药的护士走进来，年轻的脸上洋溢着生机和活力，笑着对小泽说：“和你老师吵架啦？”阳光投射在她脸上，像是完美的聚光灯，在光与影之间，青春的血管在少女象牙般洁白的肌肤下清晰可见。病房一下子沸腾起来，如同钠块投入水的怀抱。小泽甜甜地叫着护士姐姐，姜晏的脸上也露出笑意。
　　林淼静静地卧着，仿佛与世隔绝，低头望着自己孱弱手臂青白交错的血管，“自己没得病以前也是那般鲜活的吧。”林淼劝慰着自己，却隐隐约约听见心中裂纹变大的声音。
　　就这样恍恍惚惚的，不经意月儿已悄悄攀上树梢。
　　夜色四合，月光如水。浴室里哗啦啦的水流淌着，仿佛洗去了一身的疲劳和病痛。站在一片蒸腾的雾气中，噗通的心跳声提醒自己可能即将逝去的生命。林淼害怕从自己手中偷偷溜走的时光，又厌恶被病痛折磨地残败不堪的生命。她不禁用手环住自己的脖颈，仿佛这样可以缓解死神尽在咫尺的恐惧。相机，报社，陈杨，泰山，姜晏，这些画面一幕幕旧电影似的回放。她，还有姜晏，真的能逃脱死神的鼻息，重回各自人生的正轨吗？玻璃上一片雾气朦胧，林淼凝望镜中的自己，听见心中微弱的呐喊，求生的欲望似破土的萌芽。
　　躺在床上，林淼闭上眼，焦躁与悲哀挤在眉间，涌动的欲望如深夜的暗潮。林淼迷迷糊糊地揣测着一些未知的事情，沉沉睡去。月光漫进房间，蜷缩在枕头上，似要给这些被病痛折磨摧残的人儿带来夜晚的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