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说，他说》大尾巴龙猫

12、老太太

　　好像过了很久，“刺啦刺啦”，林淼迷蒙着眼，觉得应该是某种鸟雀用爪子划拉玻璃的声音，中间还掺杂着隐隐的笑声。嗯？林淼手忙脚乱地坐起来，竟发现许久未见的老婆婆在和儿子窃窃私语。大喜过望中，林淼不小心挣脱了手上扎的针头，“哎呦呦”，林淼叫嚷着，语气中带着一丝娇蛮的味道。护士闻声赶来，林淼却偏着头，笑着打量着老婆婆。只见原本干瘪的脸颊仿佛要凹陷下去上，尖尖的下巴，透着关心的眼睛下面团着黑影，昭示着疾病无情的折磨。
　　病房里一瞬间又热闹起来，窗外的鸟儿也应景地附和，叽叽喳喳地乱叫。
　　傍晚时分，在假寐中，林淼听见母亲和姜晏母亲在小声的嘀咕。
　　“哎哎，我说，你知道隔壁床那老太太吗，前一阵子她不是出院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嗨，你也是个不爱打听的。听说那老太太的儿子没本事续药费，医院就叫他们先回家静养。结果那老太太回家后一病不起，那儿子又是申请补助，又是求亲告友，最终才以在医院打工作为交换让老母亲继续住院。哎，都可怜啊。”
　　“那老太太也真是个可怜人，那她住院这么久，怎么没见她女儿来过几次？”
　　“哎，这还看不出来吗？老太太宠大儿子宠的紧，忽略了闺女，听说之前还有点摩擦，大概是赌气吧。”
　　“这真是……”
　　“咳咳”，林淼此时怎么也听不下去了，索性睁开眼来。只见姜晏的母亲讪讪地笑了笑，“瞧我这大嗓门，把你都吵醒了吧，这样我先出去打瓶开水。”
　　“喝水吗？”母亲关切地望着林淼。林淼摇了摇头，可是母亲还是帮林淼倒了一杯温水，见林淼慢慢阖上眼，便悄悄地走出房门去。直到听见门被轻轻带上的声音，林淼才缓缓睁开眼，老婆婆去做检查了，姜晏去吃饭了。林淼望着单调的天花板，心里瑟缩似得疼着。
　　入了秋，天气也变得有些凉淡。病情加重的老太太没有血色的嘴唇笑起来总有些勉强，好在劲头还比较足，经常讲些小故事，只是不再那么恐怖，而是一些温馨美好的家庭琐碎。
　　“以前我们家里养的大狗可聪明了，我下地干活它就跟着我，有时候挑担子太重，我叫两个孩子来帮忙，嘿，我冲狗子一喊那俩孩子的名字，它可聪明了，一下就知道了，然后一溜烟跑回家，就把那俩孩子叫过来了。还有一次凤子受了欺负，就在家门口和别的孩子打架，那狗嗖的往前一射，就把那欺负人的孩子扑倒了，吓得那孩子哇哇大哭，可有趣了。大狗还总和我俩个孩子玩捉迷藏，大狗刚找到这个孩子，又去追那个，玩的可好啦。我们家以前还养猫。猫怕冷，喜欢在被窝里睡觉，就睡在脚边。有好几回它还在土灶塞柴火的灶膛里睡觉，有一次大概是灶膛里的火未完全熄灭，把毛给烧着了，飞快地蹿出来嗷嗷直叫。狗和猫还总在一块玩，时不时还在一起睡觉。有天猫在外头死了，狗怎么也不肯在它们以前一起睡的地方呆。哎，后来这些猫猫狗狗全没了。”老婆婆给林淼描述了一个她完全不能想象的世界，却那么生动有趣。姜晏望了望这俩人的笑容，嘴角的弧度不自觉上扬。大家似乎都故意忽略了老太太日渐衰弱的声音和医生严肃的眼神。
　　夜晚，是幽灵欢乐的舞台，是奄奄一息的生命的梦魇。
　　凌晨两点，隔壁床头的红灯高高亮起，林淼迷迷糊糊地看见老婆婆被一群全副武装的医生护士推走，之后就不见了踪影，好像仓皇逃窜的野兽。
　　次日清晨，林淼看见老婆婆的儿子红肿着双眼收拾衣物时，一刹那仿佛明白了什么，正欲劝慰那汉子几句，然而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好像无端地被人泼了一盆凉水，心中的冰冷铺天盖地地涌来，在林淼的脑海和身体里喧嚣。原来一切还是一场梦啊，死神并没有走开，他只是在一旁冷眼旁观。“下一个会是谁？”死亡的恐惧紧紧攥住了林淼，仿佛溺水的人，林淼强烈地渴望生命，哪怕是奄奄一息的存在。
　　想着，想着，林淼的泪水不自觉滚落下来，喃喃自语：“死亡有多远呢？”未完全褪去青涩的脸庞上还挂着泪痕。姜晏看着林淼，心中隐隐作痛。他思忖了一会，最终还是垂下了头，目光黯淡。一个人的生命是多么脆弱，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样无拘无束的欢声笑语终究是消失了呢，那么多稀奇古怪或者温暖人心的故事终究也还是结束了。哪怕心中有千般不舍，万般挽留，都无济于事。只有溺水的人才会觉得氧气弥足珍贵，只有在沙漠中脱水的人才会明白水滴的价值。也许那些嚷嚷着去自杀的少男少女，在面对死亡的那一刻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惧怕与后悔吧。
　　在林淼深夜的梦里，悲凉的唢呐吹起，老婆婆的儿子手里紧紧捧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是年轻时候的老婆婆，她噙着笑，像一朵怒放的花。
　　然而时间并不会因为任何变化加紧或减缓脚步，它一秒一秒不慌不忙地走着，无视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