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徙旅》柳知闲

3、03

　　地处江南，入耳尽是软言侬语的吴腔。酒楼里的歌女细细弹唱，鬓角的茉莉在酒气中氤氲出醉人的甜香。
　　刘邦找了个靠窗的好位置坐下，从怀里掏出了封信，粗略地扫两眼又“啪”地拍桌子上了。
　　“子房说什么？”韩信看了眼桌上的信纸，转头问道。
　　“太长，不看。”刘邦摆摆手，“你想知道就自己看。”
　　韩信迟疑了下，这才伸手拿过，读了起来。
　　等他看完放下，脸上尽是哭笑不得的神色。
　　子房善文，写封信都是对仗工整，用词精妙的佳作，只是洋洋洒洒三千字，横竖都只有一个意思——叫他们省钱。
　　刘邦很是不忿：“省钱？他怎么好意思叫我省钱？”
　　“我王位都被他抢了，花点钱怎么了？”
　　韩信忍不住偷笑：“子房节俭，也是为了百姓着想。”
　　想来刘邦终究还是介怀张良那时的举措，出来以后每次都是订最贵的住处，吃最好的酒菜，看中了什么，更是眼都不眨就买下来，大有一副要将张良吃穷的作态。
　　倒怪不得张良小气。
　　刘邦哼哼两声：“辛苦这么多年，结果叫他得了便宜。王权没了，富贵总得补偿给我吧？”
　　说完，他立马招来小二，把酒楼里的招牌菜品都点了个遍。
　　韩信终于没忍住，侧过脸笑出声来。

　　垓下之战那天，韩信努力保持清醒，朝着人群之处看去，才看到了夺得“奇迹”的人。
　　是张良。
　　周围的人们将各异的心思深藏心底，皆带着面具般的笑容，跪下来高呼着“新王万岁”。
　　而张良手里拿着已经缩小成金色光团的“奇迹”，转头看着脚下一片俯倒的臣民，眼神迷惘又张皇。
　　刘邦不看那边，只紧紧将韩信裹进怀里，平静道：“他早就算好了，连我会来救你都算到了。”
　　随后他短促地笑了声：“可是又怎样呢？他做不来的，他这种性格，做不来的。”
　　“我们要……怎么做？”韩信断断续续地问。
　　刘邦一心称王，如今计划落空，他要怎么做？会和张良反目，卷土重来吗？但如今他身边没有一兵一卒，自己又受了伤，逃得掉吗？
　　韩信乱糟糟地想了很多，突然才发觉，三人虽共事这么久，平日也分不出亲疏你我，可遇到了这样的情况，他还是会第一时间站在刘邦这边。
　　如今连逃出去的方法都还没想好，他却已经做出了帮刘邦东山再起的觉悟。
　　刘邦在听到“我们”一词后，脸色明显好转，语气也舒缓了很多。
　　他说：“不怕。”
　　于是韩信就真的莫名平静下来。
　　远处人群分开，张良拿着“奇迹”，独自走了过来。
　　“恭喜。”刘邦讥讽道。
　　张良脸上露出了哀伤的神情，又迅速收敛。
　　“我和师妹来楚汉的目的，就是为了完成老师的夙愿，阻止大魔神王复活，消灭伪神。”
　　“大魔神王已经死了，师妹她……”张良停顿了下，才继续道，“但是楚汉不能再落到你的手里。”
　　刘邦面无表情，像是在听，又像是什么都不在意。
　　“刘邦，你自己想想，要是你拿到了奇迹会做些什么？你这样的人，和大魔神王又有什么区别呢？”
　　韩信急切地想要张嘴辩解，可想到自己和刘邦的谋算，的确是无话反驳。
　　无辜的虞姬被他亲手杀死，项羽也丧命于他们不光彩的手段。他和刘邦，都是烂在骨子里的人。
　　“你们走吧，离开楚汉，不要再回来。”

　　“你再这样挥霍，就不怕子房不给我们寄钱了？”韩信看着剩了大半的饭菜，忍不住说道。
　　刘邦挑眉：“你觉得他会这样做？”
　　倒还真不会。韩信心想。
　　张良毕竟是被稷下学院教出来的儒生性格，一直以来都是胸怀坦荡，光风霁月的做派。他这辈子仅有的心机估计都用在垓下之战那晚上了。
　　他从刘邦手缝中抢到了王位，嘴上不说，心里恐怕是要愧疚一辈子的。所以才每次都写信，苦口婆心地劝他们节约，又每次都依旧寄了大笔钱财过来。
　　他会是一个一心为民的君主，可他不一定是个称职的君主。刘邦和韩信走了，入世未深的他只能独自去面对王座前的刀山血海，尔虞我诈。在这样虚实不辨的环境中，做一个明君何其之难。
　　所以刘邦才在离开之前，半是恶意半是怜悯地说道：“你可得在这王位上坐得久些，这是对于你背叛的惩罚。”
　　昔日友人终于分道扬镳，徒留一人坐上荆棘制成的王座。
　　想到这里，韩信是有些可怜张良的。那个人为了完成老师的愿望，这辈子都算是赔进去了。

　　刘邦抹抹嘴，站起身来：“好了，吃饱喝足，我们出去逛逛。”
　　韩信听话地起身，随着他往外走去。不料刘邦在门口顿住身形，又“啧”了一声，返回招来小二，把桌上的剩菜全打包了起来。
　　韩信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刘邦装模作样地叹气：“哎呀，今天的饭菜太香了，实在舍不得。”
　　“是，是。”韩信也学着他，深以为然地附和起来。
　　他伸手摸了摸口袋里的信，心里轻松了许多。
　　他突然想到，若是连张良，刘邦都可以释然，那应该也不会怪着他的吧？
　　“刘邦……”
　　正当他开口叫住刘邦，准备问清楚时，隔空飞过来了一团白色的东西，径直朝着刘邦袭去。
　　韩信眼神一凝，反手抽出长枪挡了过去。
　　刘邦急忙回头，便看到了韩信举枪挑着一个盘子的滑稽模样。
　　“……”
　　刘邦轻咳一声：“只不过一个盘子而已，重言的枪大材小用了。”
　　韩信尴尬地取下盘子，有些羞怒地瞪向盘子飞来的方向。
　　却见一个梳着双马尾的少女一脚踏在饭桌上，一口软糯吴语叫她说得凶神恶煞：
　　“本大小姐也是你这厮能肖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