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俏将军》碎枝子

6、【陆】

　　她身上的痛已经麻木，但内心的痛却扯着思绪疾驰到五年前，回忆像是一阵狂风挟裹着刀子不分昼夜的向她扑面而来，从时光里杀了回来。

　　大约也是初春的时节吧？又或者更早一些。

　　她记得那年的春天比往年要早一些，但是却是比往年的春天更冷一些。

　　那时候他们大婚不久，王府中的喜气还未完全褪去，到处还残留着当日荼蘼的颜色，就连堂院里姹紫嫣红的花都盈盈的不分风雨、无关昼夜的笑着。

　　他极尽所能的宠着她，她的吃穿用度都是他用尽心思亲自挑选的，她的朝语台是整个靳王府最幸福的所在，房间里玲珑剔透的物什错落有致的摆放着，轻纱幔帐一天一个款式，一天一个颜色，接连几个月，不曾重样儿。

　　朝语台的主堂便是他们的卧房，他们在这里洞房，在这里度过如胶似漆、似蜜糖的新婚安稳寸光。朝语台分内堂外堂，外堂一进门就能望到对面大大的窗，窗外姹紫嫣红，绿树成荫，小桥流水，一寸一寸全是景致，看得她满心满心的欢喜。窗边是为了她赏景特地装置的玲珑绣榻，厚厚的金丝软褥，浑然一体的浅色帷幔流苏肆意的洒在一边，贵气不失雅致，处处透着心思，附和着轻软的性子，一切恰到好处。

　　移步深处，是朱漆的书格架子，鳞次栉比，却又错落有致，边缘处摆了一些或美玉雕刻而成或香木琢磨而就的精致物件，中间大片的格子，摆满了成册的书籍，儒墨道法、兵农医杂，古今难求的珍贵书籍应有尽有，楚望则知道她爱书，于是特特为她备下的。

　　书格架子面前躺着一张水曲柳木大书桌，同样漆成书格架色系的朱色，桌上笔墨纸砚端端的齐整放着，一看就是经常用着。

　　因了轻软过往的身份，与寻常闺阁还有一处差异的便是离着书桌几步远的地方，躺了一只镀金的战铠架子，架子上齐整整端放着她昔日的银白战铠，她的软剑没有束在战铠腰际，而是展开成锋利的剑裹着了雕着繁复纹饰的剑鞘，无声无息静静的躺在剑架凹陷处，她的红缨枪比着战铠架子矗立，单看这一处，还以为是兵器库。

　　内堂精致却简单，玲珑不繁复。朱漆的雕花桐木大床镶嵌在里屋，床榻四角垂着嵌着流苏的纱幔，窗子依旧大大的，院落景致仍可以尽收眼底、一览无余，窗边照例摆了一个与外堂一模一样的软塌。软塌对面便是敞亮的梳妆台，轮廓分明的雕花大铜镜铺满了整个梳妆台，妆匣暗格层层都是满满的首饰，只是簪花就有不下几十种，宝钗步摇也是琳琅满目。

　　可是除了最常打开的那一层几支喜爱的簪花，其余的到现在轻软都未曾动过。

　　那时候，还没有这满院大株小株茂茂密密的风车草，几株遒劲的梅树无知无畏的流泻着傲寒清冽的梅香，墙角是大片大片的菊花，五颜六色的逐次开放。

　　她的朝语台无论是在哪个时节总是蜂飞蝶舞，热闹喧哗。

　　纵她曾是跨马扬鞭、驰骋疆场的将军，小女儿的心思却也是不少的，任谁得到夫君如此的盛宠都是满心满眼止不住的欢喜，丝丝密密蔓延到心底，何况她的夫君还是位高权重的堂堂千业国王爷。

　　她的心便是在那时候逐渐沉沦的，从此一路荆棘，遍体鳞伤，心在同一个方向，一次又一次、一堑又一堑的慌不择路的受伤，她的人生像是兵荒马乱的战场，循环轮回、宿命般一片狼藉，却无人怜惜，只能一个人泪流满面的收拾，偏偏她是个不生记性的，收拾不好，连性子都磨得温婉怯懦。

　　想到这里，轻软嘴角蔓上一丝苦涩。

　　其实那些物什仍然还在，但年岁的痕迹让他们失去了昔日的华彩，因了可人儿的心境，也生生镀了层层孤寂萧条之色。

　　大约三月光景，她有喜了。

　　他本就对她及其的宠爱，这下更是有过之无不及，就连一直不冷不热的老王妃也对她关注颇多起来，时不时派人送些海味山珍，佳肴珍馐；华美衣饰，细软首饰更是不断的赐过来。

　　她像是蜜罐里的人儿，整日笑盈盈的，曾经幼时的骄纵脾性也骀荡不见。

　　好运气好似一泓潺潺的碧水从朝语台不分昼夜、无论时节的蜿蜒而过，终于在四月初，戛然而止。

　　她小产了！

　　嫁到靳王府六个多月来，她不曾听到过百冰任何消息，现在想想，哪是因为消息闭塞、路途遥远的缘故？分明是楚望则有心瞒她，却说是怕她神伤悲戚。只怪当时的她太傻，若是一切安好，又怎会怕她神伤悲戚？又会神伤悲戚什么呢？

　　她清晰地记得那日风和日丽，日朗风清，她带了玉儿还有一众家丁，去镇国寺上香，楚望则不能陪她，又担心她，于是带着这许多人。

　　她本意自然是烧香祈福，绵延靳王府的福泽，也是为娘亲祈福，爹爹、长姐和哥哥们都已不在，她只有她的娘亲一个最亲最亲的亲人了。顺便也踏青散散心，自从踏入靳王府，她还没有出来过，毕竟她家地辽远，归宁自是没有回极北之地的百冰，楚望则体贴她，也为了她在千业有个依靠，还让她在千业国认了一官宦高门的大家长做义女，但也仅仅是归宁日到那世家去过一次而已，她和他们不熟悉，自然无法亲近。

　　这镇国寺乃是皇家寺院，香火自然鼎盛，来往烧香拜佛的皇室世家之人络绎不绝，不过除了节日庆典宫里会举行盛大活动以外，平日里倒是也对平民百姓开放着。

　　烧完香后，轻软就领着玉儿一行人，去了附近的凛月河，水脉承了镇国寺后山的凛月泉，河水自然带了清清凛凛的气韵，让轻软莫名的喜欢。于是轻软就吩咐了一声，命人放了软塌，卧在距河不远的垂柳下，多姿的扶柳，低低的垂着，映着树下娇美的人儿，真真靓丽的风景，惹了不少行人驻足聚拢，大家自然知晓这领了一众人的定然非富即贵，所以不远不近的望着，兀自赏心悦目。

　　其中有两个书生模样的人站在轻软不远处边看风景边窃窃谈资，声音不高不低，却是恰好送到轻软耳蜗里：“唉！这几年兵连祸结，真真是苦了边地百姓和戍边将士们呐！我叔父的侄儿这不就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回了！可怜叔父三代单传，怕是断了香火了哟！”

　　说话文绉绉的，一股书生的酸腐之气，千业国地处沧州大陆的中原之地，以武力立国，却是以理学治国，最重伦理纲常。这是京城帝都之地，一年一度的春试杂科又快到了，聚了各地的求学之士也在情理之中，轻软不甚在意，他说的确实不错。

　　“可怜可怜！谁说不是呢！但是咱们圣上英明，为了开疆拓土，也是无奈之举！”旁边的书生接了话。

　　“此话有理！只是百冰国的百姓可不是这样想哦！”先前的书生有一丝揶揄之意，这天子脚下妄议朝政，语气还不阴不阳的，这人也真是大胆。

　　轻软当下觉得甚是无趣，从软榻上站起身来，玉儿一看轻软站了起来，急忙忙碎步过来，为轻软理了理秀发，整了整衣衫，轻软任由玉儿拾掇，心下无悲无喜，默声不语。

　　两个书生还在喋喋不休说着什么，轻软却是无心在听了，正要莲步移开的时候，“冬临城保卫战”几个字旋转着飘进轻软的思绪里，心下一阵腹议：这冬临城莫不是百冰国的都城？触及她家乡的字眼儿，自然熟悉亲切，要多关注一些，只是后面“保卫战”三字让她有些怔忡不解。

　　东樾城之战，百冰虽是举全国之力苦战，但终究明明大胜了呀？而后百冰乘胜求和让她同千业国靳王联姻，虽是不战而败，不败而败之举，可她纵是百般不愿，但终究为了百冰的黎庶百姓，她还是嫁了，不应该好好的了么？好端端怎会有什么冬临城保卫战？

　　轻软存了疑惑，自然认真听着，只是这接下来的话，却结结实实的震惊了轻软：

　　“...百冰纵是倾覆，却仍有余孽，这战火啊，一时半会儿是消停不了啊！...”

　　倾覆！？百冰倾覆！？

　　轻软一时怔忡愣神，脑中一片空白，叶氏一门保护了祖祖辈辈的江山，爹爹同哥哥们为之战死的社稷，自己苦苦经营支撑的百冰大厦，终究是倾覆了？她不是没想过会有那么一天，但是她终究还是猜不透岁月，总以为时光是慈悲的，却原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她心中腹诽，当下就决定回府好好询问一下楚望则，一切到底是何种情形，所有到底是哪般状态。

　　可她却似乎情绪过度起伏，气力用尽，一阵头晕目眩，铺天盖地的黑暗夹杂着惶然无措急急压下来，轻软一个不稳，重重摔在了面前的软榻上。

　　“王妃！”只听得玉儿惨叫一声，接着是众人忙乱的脚步声，轻软朦朦胧胧，终于没了意识，只余一行清泪孤孤寂寂凉凉的贴在发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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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更文可能就是晚上更了，如果有了固定时间，我会及时告知我的宝贝儿们滴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