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俏将军》碎枝子

37、【叁拾柒】

　　注定是不眠之夜。

　　重逢的姑侄二人有太多太多的话需要彼此吐露。

　　两人都有意无意的尽量避开六年前的神伤过往，可是两人却又会不约而同的提到与之相关的事情，毕竟那时候是两个人记忆的渊薮，怎么也绕不开。

　　如此一来，氛围就难免僵持尴尬。

　　是时间带来的尴尬。

　　不过话说话来，那一年，注定是两个人心中的一道疤。

　　六年前，百冰绍武帝元月一日薨逝，那一日，本该是万家欢乐之时，百冰却上下一片冰霜。

　　国葬时，百冰朝野哀痛，举国相送。

　　绍武帝可谓百冰千古一帝，正是在他在位之时，百冰疆域达到沧州大陆的九分之五，国势臻于极盛，他迁都改制，使得百冰真正在沧州大陆站稳脚跟，雄霸一方。

　　着实谨饬之君。

　　十二岁登基，十五岁亲政，二十五岁成就霸业，在位六十三年，无一日不是勤勤恳恳。

　　绍武帝只有一个儿子，即当时的天宠太子，也并无皇储之争，真可谓国运兴隆。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在其统治晚年，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话说百冰乃是草原起家，苍术大神是草原的母神，是全民的信仰，神圣不可亵渎。

　　百冰各个城市虽然都有苍术大神的子庙宇，可冬临城的云金寺才是主庙，每年都会有各地的群众分时节分批次在春秋两季去冬临城朝拜。

　　就在常鼎十三年，朝拜最隆盛的时候，太子竟然一次酒醉，公然领着青楼花魁当众在苍术台上走了一圈，当时其实并无几人认识太子，本可以小事化了，不了了之的，但是当时朝堂已然尔虞我诈之风起了，于是被有心人利用，引起了群众大哗，将太子围在苍术台整整三天三夜，苍术大神的祭台也就被那青楼花魁玷污了三天三夜……

　　第四日，群情激奋，但是谁也不敢进去，怕冲撞了苍术娘娘，偏生不巧，就在僵持不下的时候，绍武帝竟然公然派了一个太监堂而皇之的去给太子送膳食，害怕自己唯一的血脉受饿......

　　这太监也是个不长脑子的，竟然就从正门呵斥群众......结果可想而知，被群众暴打一顿，不几天就被绍武帝处死了，可是仅仅死了一个太监，事情并没完，因为这时候太子因为把持不住还是怎么着，竟然在苍术台和花魁苟合了......

　　声音放浪，淫靡荒唐，那日围台的群众听得一清二楚，这下可不得了了，群众也不管是不是太子，是不是会冲撞神灵，直接闯进去，将太子一顿暴揍......

　　后来调动的京城的护卫队才制止愤怒的众人，虽然用暴力将此次事件镇压下去了，明里暗里将那天知情的群众都清理得差不多了，可是事情实在太大，百冰其实早就传开了。

　　百冰衰败自此始。

　　其实早在中期，就已经有颓象，那时候因为沈皇后的事件，后宫掀起不少腥风血雨，虽然同样被镇压，可是衰势已见端倪。

　　常鼎十六年，绍武帝驾崩，天宠太子继位，年号阳朔，是为阳朔新君。

　　那时候，朝堂一派勾心斗角，真正可用之人已经所剩无几了，随着绍武先帝四处征战的武将世家累世公卿后，后代都成了纨绔，也就叶氏一门叶恂异能够独当一面了，怎奈何，常鼎十三年的那次事件，叶恂异得罪了当时还是太子的阳朔帝，于是新君刚上台，就迫不及待的削弱叶氏一门。

　　先是叶恂异在宫中担任御林军统领的大儿子叶轻尘因为一点小事儿被调任东樾城，守卫边疆；紧接着在朝堂担任兵部侍郎的二儿子叶轻和也因为小事儿调任东樾城知府，大有将叶氏一门聚集一处，一网打尽之势。

　　宫中刚刚加封为清贵妃的叶氏长女叶轻清也因为替弟弟们求情而被赐死。

　　直到千业大军兵临东樾城下，阳朔帝才慌不择路的想将叶轻尘兄弟调回，守卫京师，怎奈何，千业大军并没有给他们机会。

　　雁门之战，叶恂异中了副将成无忌的算计，在雁门关遭到千业大军埋伏，力战不敌，乱箭穿心而死；

　　宫台门一战，叶轻尘因为候补兵部侍郎小儿子陈启辉押运粮草延误，最后与城共存亡，被千业大军乱刀砍死；

　　向阳门一战，叶轻和孤军奋战一天一夜后，力竭身亡。

　　圣旨和叶恂异父子的尸首是一起被送进叶府的。

　　宣旨的太监吓得魂不附体，当日放下圣旨就马不停蹄风尘仆仆的赶回了京师。

　　叶夫人向颖都看到夫君儿子的尸首，当场昏厥，一夜白了头。

　　大雪连下了一月有余，自此民间传言：叶氏殁，百冰亡。

　　阳朔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威逼利诱叶家三郎叶轻凛出征挂帅，怎奈何雁门一战时，刚刚下山的叶轻凛去雁门关看望父亲，千业大军占领雁门关的时候，叶轻凛踪迹全无，下落不明。

　　叶氏一门交不出人，阳朔帝以叶氏一门阖家老小性命作为筹码要挟，迫于无奈，也是为了百冰的黎庶苍生，向颖都决心自己挂帅，奈何节点上旧疾复发。

　　危急关头，向颖都果断将叶氏阖家老小迁往冬临城做了人质，逼着十五岁的轻软主动请缨挂帅，替父兄出征。

　　由于轻软年少时追随父兄习武读书，也是将相之才。轻软带兵严谨，深谙用兵之道，局势于是开始逆转。

　　接连打败千业大军多次进攻，收复了大片失地，还生擒敌国千业主帅——靳王楚望则，成了百冰家喻户晓的翘楚女将，百姓皆言苍术娘娘显灵，轻软就是娘娘派来拯救百冰的座下童子。

　　就在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候，腐朽颓败的百冰朝堂主和派却乘胜求和，将她许配给楚望则，妄图结交秦晋之好，除却后患。

　　虽是百般不愿，但向颖都却知道由不得他们选择，只好为女儿准备待嫁，虽是和亲，嫁妆物什却都是叶府阖府之力置办，阳朔帝只象征性的赏赐了一些无关痛痒的物件。

　　为了让女儿风光出嫁，几乎将叶府掏空。

　　这也是百冰君臣的阴谋，此时，阳朔一堂君臣觉得和了亲之后便万事无忧了，于是赫然抛弃为百冰抛头颅洒热血的叶府。

　　更深层的缘由还是常鼎十三年的往事，新君依旧耿耿于怀。

　　轻软出嫁千业靳王，也未曾受委屈，向颖都也以为一切都会变好了。

　　岂料女儿大婚当日，千业十万大军卷土重来，大举进攻冬临城，百冰慌乱之际，只好任命主动请缨的向颖都为帅，奈何这时候的百冰已经回天乏术了，再次遭到叶家死敌的算计，初战失利，百冰临阵换将。

　　当夜，叶府阖家老小，除了向颖都和下落不明的叶淼鑫，满门抄斩。

　　向颖都不甘心，单枪匹马回了已经被千业大军占领的东樾城，试图重整旗鼓，奈何大厦已倾，无力回天，

　　轻软一想到六个月之后，自己匹马而归时，偌大的府邸，凋败颓然，无一仆一奴，叶氏华贵端庄的夫人仰面正堂，鼻息全无，那种惨象，每回忆一次，轻软的心便被刀子翻搅一次。

　　默然许久之后，姑侄二人并未有一人入睡，皆被往事鞭笞的遍体鳞伤。

　　轻软搂紧了叶淼鑫，望了一眼窗外，天际已然泛起了鱼肚白：“淼淼......眯一会吧！”

　　怀里的叶淼鑫却并未回应，就在轻软以为她睡着的时候，她却开始呢喃起来：“那日灭我满门的不是千业大军，而是当日的太子太傅楼广复，真是可笑极了，敌人都打到家门口了，我们却还在内斗！

　　后来我才知晓，那晚祖母挂帅，初战失利，便是因为这位楼太傅串通敌军，给千业先锋将领送信冬临城城防图所致！

　　还有大姑姑的事情，也是那楼太傅的千金楼云歌得了楼太傅的指示魅惑那无道君王下的旨意！可怜大姑姑怀着身孕被赐死！”

　　轻软心下波澜暗涌，身体抖得厉害：长姐彼时竟是怀着身孕么？那凄凉，长姐那般温婉的人是怎样受住的？

　　眼眶急速聚集了泪水，喉头梗了一口气不住地翻腾，轻软觉得自己，快要死去。

　　叶淼鑫似乎没发现轻软的异常，依旧叙说下去：“外公一家也是被楼太傅如法炮制当晚抄家的......”

　　叶淼鑫顿了顿，声音明显哽咽了起来，轻软没有说话，无言的搂着叶淼鑫的手更紧了些。

　　“我之所以逃过一劫，因为，官兵们闯进我们家的时候，娘亲趁乱将我从后门送出去了，她让我去找外公，可是我跑到外公家的时候却发现外公家比我们家还乱......院子里到处都是尖叫声，打砸声，我被吓得呆在了门口，是小舅舅看到了我，将我藏在马厩里，我身上的草刚盖好，小舅舅’啊’的一声就没了声响，当时小舅舅不让我说话，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个人躲在草里，甚至都忘记了哭......

　　在草里呆了好久好久，我觉得那些人都走了，才喊小舅舅，可喊了无数声，小舅舅也不回答我，我从草里爬出来，才看到小舅舅瞪着眼睛正满脸是血的看着我，我吓得哇哇直哭，他也不哄我，全身是血，一动不动，手冷的像雁门的冰，我不管怎么焐都不热，我去找外公外婆还有姨姨他们，外公外婆的头都掉了，离着身子好远，我吓得几乎不敢相信那是我儒雅的外公外婆......姨姨她们全身赤/裸着，没有一点衣服，惨白的皮肉上全是青紫青紫大片大片的伤，混合着大滩大滩的血，不论我怎么叫，他们没有一个人理我......

　　还有平日里和我玩的那些小丫鬟们也是瞪着眼睛，满脸是血的不知在看什么，看得我惊恐的几乎不会呼吸了......

　　我吓得跑回了家，刚到家门，便看到家门口站了一排排的拿着长矛的士兵，一次又一次的从屋里抬出盖着白布的东西，我站的远，看不见是什么，正当我要靠上前去问问我娘亲在哪里的时候，我被人捂住了嘴，然后我就没有意识了......

　　醒来的时候发现我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我也不知道那是哪里，只记得大片大片的红色像极了外公家里蔓延的血......”

　　听到这里，轻软心疼的几乎死掉，那时的淼淼才九岁，才九岁的孩童啊！命运为何如此不公，让她独自承受这么多波折？搂着叶淼鑫的手颤抖的几乎止不住，久久也平静不下来，自己真是该死，她的淼淼在承受这一切的时候，她在做什么呢？愧怍几乎燃烧了轻软的胸腔。

　　以后姑姑一点不会让你再受委屈了，以后姑姑保护你！轻软在心底暗暗发誓。

　　“后来才知道是小叔叔救了我，小叔叔并没有死，他离开雁门后就去了五柳湖，并且有了一支军队，如今也是万人规模了，在百冰故地统治的各个地方都有我们的人，姑姑，知道你要回来，我们早就准备好了迎接你了，百冰的百姓他们都觉得你是苍术娘娘，只要你回来了，我们复国指日可待！”叶淼鑫竟是坐了起来，抓住轻软的中衣激动的颤抖，一双眸子在黑暗中熠熠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