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段5》竹溪有风

2、第 2 章

　　多年未见，秦晓筱与记忆中的人已经大不相同。

　　秦晓楼还记得当年的秦晓筱，弱不禁风总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低头的时候会揉捏衣角，咬唇的模样让人不自觉声音放轻。她热爱浅淡的粉白，十几岁了穿着公主裙依旧分外合适。

　　也许她天生就该是做公主的。

　　脑海中不自觉地掠过这样的念头，唇角却勾了勾，身体已经自发自动上前，冷淡而客气地叫一声：“秦小姐，白先生。”

　　胡曼曼愣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这位秦小姐是谁，惊讶的视线从秦晓筱身上一扫而过。

　　真漂亮。她不自觉地在心中说。

　　时隔多年，秦晓楼也要承认，秦晓筱如今是个彻彻底底的美人了。

　　不同于以往那种柔弱的美，现在的秦晓筱是优雅而从容的，她的美丽带着强烈的女性特质却又充满了韧性，不仅吸引男人的视线，也获得女性的赞美。

　　她又明亮而有神的双眼，长长的睫毛卷翘，红唇微张，长发卷曲地垂在身后，不必说话，坐在那里就是气场十足。

　　白晋咏被称为娱乐圈十年也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坐在他身边的秦晓筱却丝毫没有被衬托下去，反而越发吸引人的视线。

　　胡曼曼想，这样的美人，也难怪白影帝栽在她手里。

　　在秦晓楼进门的那一瞬间，秦晓筱就直起了背，露出防备的姿态。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时隔多年之后，会在这里见到以为永远不会再见面的姐姐。当年她走得那么决绝，爸爸为了她，好几次出国一座城市一座城市地找，妈妈念叨了半年多才不再每天提起她好几次——虽然后来出与何家的婚约解除后，最终也还是在所难免地说反复旧事重提。

　　她一度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自己的双胞胎姐姐了。

　　怎么都没想到，在这样出乎意料的时候，两个人会以这样出乎意料的方式再次相见。

　　面对秦晓楼的时候，秦晓筱偶尔会有些不自在的心虚。从小时候起，她就一直听着父亲念叨，秦家的这份家业，以后是要交给姐姐继承的，只是现在，打理这份家业的是自己。

　　就算心中想了再多，秦晓筱没有表现出半点，她轻笑了一声：“没想到会是你。”

　　胡曼曼竖起耳朵，听到秦晓筱说：“我们有几年不见了？”

　　“有几年了吧。”秦晓楼说：“我记得那时候，你刚刚和何明订婚，现在，你和他都恋爱八年了。”

　　何明，秦晓筱曾经的未婚夫。

　　这个名字曾经充满秦晓筱与秦晓楼的生活，让秦晓楼从当年秦家的继承人变成了现在的秦晓楼，也让曾经菟丝花一般的秦晓筱露出了自己的另外一面，成就了坐在这里的秦晓筱。

　　这个名字，是两个人无法回避的过去。

　　但，并不包括在这个时候提起。

　　白晋咏坐在秦晓筱身边，听到这个名字眉头也不皱一下。他知道何明的存在，两个人甚至见过一面。他曾经在何明面前自惭形秽，但如今陪在秦晓筱身边的人是他。

　　他气定神闲，秦晓筱跳起来。

　　“你提到他，是什么意思？”她急促地问，“你是想指责我吗？还是说，你觉得，现在你又有机会了？”

　　她冷酷而恶毒地说：“可惜他看不上你。”

　　胡曼曼已经识趣地往后退，白晋咏握住秦晓筱的手：“晓筱。”

　　他出声维护自己浑身竖起尖刺的未婚妻，对秦晓楼说：“这位……说话太不礼貌了。”

　　他含糊地猜测着两个人的关系，视线在秦晓楼脸上一扫而过，陌生而熟悉的感觉让一个念头在舌尖蠢蠢欲动，却怎么都吐不出来。

　　“不管当年晓筱和谁订过婚，现在她都要和我结婚了。这些陈年旧事，我觉得并不适合在这个时候拿出来说。”

　　秦晓楼笑了笑：“白先生说得是，是我失礼了。毕竟秦小姐一直在向前走，日子过得风生水起。而我跟不上秦小姐的步子，如今只好拿这些陈年往事来说一说。”

　　秦晓楼已经镇定下来，温柔地握住白晋咏的手，温柔地注视他：“没关系，这些都是事实，也没有什么不能对人说的。。至于礼貌问题，你一向不懂什么叫礼貌。”

　　秦晓楼并没有反驳这句话，她走到秦晓筱对面坐下来：“我只是在有必要的时候才礼貌。不管怎么说，当年礼仪课我学得比你好。毕竟你总是只上半节课。”

　　抬起头来面对两个人的时候，脸上就已经带上了营业的笑脸：“先恭喜两位结婚，两位过来，是想设计婚戒吗？”

　　胡曼曼还沉浸在刚才两个人的针锋相对，节奏慢了半拍，回过神来，秦晓楼已经开始介绍工作室历年获得的成就，以及设计师的风格。

　　她连忙上前一步，趁着秦晓楼停下来的瞬间问白晋咏和秦晓筱：“不知道两位更喜欢哪位设计师的风格？”

　　秦晓筱根本就不搭理她，只是凝视着秦晓楼，一句话说得千回百转：“我没想到，你居然会来做这一行。你向来是不愿意低头的。”

　　被晾在一旁的胡曼曼：……

　　白晋咏对她微笑了一下，压低声音说：“请稍等片刻，我和晓筱都需要想一想。”

　　胡曼曼被他的笑脸勾的心中一荡，连忙低下头。

　　“秦小姐大概是说笑了，从我出生起，就一直在低头。”秦晓楼这样说着，视线落入秦晓筱眼中：“幸运的是，现在我可以不用了。”

　　她对着秦晓筱微笑自若，心中已然失措，唯剩一个念头来回提醒自己，在谁面前失态都可以，除了秦晓筱。

　　只有秦晓筱，绝对不要在她面前露出自己狼狈的一面。

　　两个人默默地对视了片刻。

　　白晋咏在旁边看了片刻，忽而开口说：“晓筱喜欢简约优雅的风格。工作室设计师中有一位……之前参加了设计大赛并得了金奖的，当时用的名字是安德莉亚，请问她今天在吗？之前也是看过了这位的风格，觉得很喜欢才找过来的。”

　　一句话让两个女人的对视宣告了终结，秦晓楼转过脸来，对他说：“感谢白先生喜欢我的设计。我是安德莉亚，珠宝设计师。”

　　对方勾唇微笑的那一瞬间，白晋咏终于找到了之前一直模糊不清的熟悉感。

　　他恍然意识到了什么，忽而脱口询问：“请问您的名字是？”

　　略有些失礼，但他顾不得。在他眼中，两个人都有一双美丽的眼睛，不需要多说话，只需要看过来，那双眼睛中流淌着的情绪，就足以让人完全理解。

　　相似得仿佛一个人。

　　秦晓楼是没有回答的念头，胡曼曼立刻上前：“这是秦设计师的名片。”

　　白晋咏从对方的手指中接过简单的名片，只是往上面一扫，就已经笃定心中的猜测。

　　秦晓筱。

　　秦晓楼。

　　同样的风格，同样相似的名字。

　　两个人……

　　他侧脸去看秦晓筱，后者正狐疑地打量秦晓楼：“你，安德莉亚？”

　　“是，我是安德莉亚。”看到秦晓筱这样怀疑的模样，秦晓楼久违地觉得快意。看吧，就算离开了秦家，我也是能凭着自己的能力冒出头的。

　　“是的，秦设计师在参赛的时候用的名字是安德莉亚，这个名字虽然在国内名气不大，但是在国外，已经有过多次奖项获取记录。”工作室的老板江蕊走了进来，含笑与秦晓筱和白晋咏两人打招呼，随口介绍了一下秦晓楼，听着她口中说出的那一个个奖项的名字，秦晓筱无意识地捏紧了手。

　　时隔多年，面对出色的姐姐时那种无力的感觉再一次涌了上来。

　　好像不管怎么样，自己总是比不上她。

　　手轻轻地被拉开，白晋咏将她的手握在手心，含笑对江蕊说：“原来秦设计师那么出色，是我孤陋寡闻了。”他低头温柔地问秦晓筱：“晓筱觉得呢？喜欢这位设计师的风格吗？要是不喜欢，我们换一个人就好。国内的国外的，只要是你喜欢的设计师都可以。”

　　他温柔又冷淡地说：“婚戒的设计，完全听你的想法，你喜欢什么，就是什么。”

　　“一切都是你来做主。”

　　胡曼曼在旁边听的目眩神迷，就算这句话对工作室来说算得上十分不客气，可对未婚妻的温柔与包容却让她作为一个女人心动不已。

　　秦晓楼在旁微微一笑：“白先生说得对，一切都由秦小姐喜欢。”

　　她似乎是随口感叹了一句：“秦小姐有这样的未婚夫，真是让人羡慕。”她满意地看到秦晓筱长长的睫毛颤抖了一下，慢悠悠地说出后面的话：“那么爱你呢……”

　　秦晓筱下意识地从白晋咏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

　　面对对方的眼睛，她总觉得对方早已洞察自己的秘密，自己所有刻意营造的假象在她面前都仿佛不存在。她总能看到自己心底深处最害怕的东西。

　　是啊，白晋咏爱自己吗？

　　他怎么会爱自己。只是因为自己逼迫他，只是因为……他习惯对所有人温柔。

　　可这样的温柔中有几分是爱，又有几分是真心，只怕一分都没有。

　　秦晓筱垂下眼帘：“是啊，爱着我呢。”

　　她想，无论如何，自己也不能在秦晓楼面前露出自己狼狈的一面。

　　江蕊在一旁笑：“白先生与秦小姐相爱八年，白先生一点绯闻都没有过，将秦小姐保护得好好的，谁能说白先生不用心了。”她伸手在秦晓楼身上捏了一把，后者疼得差一点跳起来，好歹维持住了自己的脸面。

　　有江蕊在其中插科打诨，气氛总算是逐渐缓和起来。

　　秦晓楼原本以为自己这样不客气，秦晓筱不会再让自己来替她设计婚戒，结果对方却仿佛若无其事，只是与白晋咏略略交谈，就定下来依旧是她来替自己和白晋咏设计婚戒。

　　白晋咏一切由秦晓筱做主，不管秦晓筱说什么都说好，就算面对秦晓楼的时候少了几分微笑，也依旧保持了自己的风度。

　　胡曼曼在旁边看得羡慕不已，心道能有白晋咏这样的老公，帅气又事业有成，对她又爱之入骨，这位秦小姐，不知道是上辈子修了什么样的福德，这辈子才这么让人羡慕。

　　面对秦晓筱的时候，不自觉带上艳慕眼光。

　　待她出门，秦晓筱凝视她的背影片刻，对秦晓楼道；“想必你没有对人说过，你有我这个妹妹。”

　　白晋咏在一旁听到这句话，心中倒是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半点不觉得压抑。他也有些好奇，与秦晓筱一起这么多年，如今想起来，居然也只有与何明见面的时候，对方提起过晓筱有这样一位姐姐。

　　姐妹两似是王不见王，不仅多年未见，彼此之间居然这么多年也从未提起过对方。

　　秦晓楼头也不抬：“你对白先生提起过我吗？”她若无其事地给秦晓筱测量手指的指围，记下数字之后才抬起头来：“或者，对别的人提起过我吗？”

　　双方再度沉默，片刻之后，秦晓筱才轻笑：“当年姐姐你离家出走，爸妈很担心你。妈怎么等你都不回去，也不联系家里人，她很生气，再三嘱咐，不允许有谁提起你。”

　　秦晓楼但笑不语，问起秦晓筱喜欢什么样的宝石来给钻石做陪衬。

　　两人这样毫无障碍地在交谈当中交流着婚戒的事，白晋咏倒是真切地感受到了两人之间就算时隔多年也无法抹去的熟稔。

　　胡曼曼推门而入，替两人换一杯茶，秦晓筱忽然说：“你是不是很羡慕我？”

　　胡曼曼一愣，尚未回答，秦晓筱就一笑：“你觉得我运气好，不知道天上掉的馅饼怎么就被我接住了，捞到了白晋咏这样的男人，以后靠着白晋咏也能过上好日子。”

　　“你有点看不起我，觉得我出了这张脸一无是处，所有的一切都是白晋咏带来的。”

　　胡曼曼脸色煞白，她从未表现出这样的想法，只是在心底略微转念，就连自己都说不清楚的念头，如今却被对方清晰地说出来，几乎将她的心都剖开，那些阴暗的见不得人的东西被赤-裸-裸地摊开在阳光之下，晒得她昏头转向，几乎无法说出话来。

　　“这样的人，怎么能做好服务业。”秦晓筱轻柔又坚定地说：“这个人，我不希望她留在这家工作室。”

　　秦晓楼挑眉，抬眼去看她。

　　胡曼曼的神色更加惨白，下意识地分辨：“我没有。”

　　“你有，”秦晓筱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看人从不会看错。”她的眸光冷淡，落在胡曼曼身上恍若无物，“江女士呢？”

　　难得来一次的江蕊很快赶来，她推门而入，未曾见人笑声先至：“秦小姐，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开除她。”

　　听到秦晓筱的要求，江蕊万分错愕，脸上也清晰地表现出来。

　　“秦小姐……胡曼曼是一名优秀的员工，她……”

　　“我不需要知道这些，”秦晓筱却根本不想听，“五十万。”

　　江蕊一愣。

　　胡曼曼心尖一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下意识去看白晋咏，后者脸上是温柔的纵容，听到秦晓筱这样说话，也不见半点动容。

　　“秦小姐，您这样……”

　　“一百万。”

　　秦晓筱慢条斯理地说：“现金，支票，转账，各种方式都可以。你开除了她，钱立刻就能到。”

　　江蕊还要再说什么，胡曼曼已经上前一步：“老板，我辞职。”她鼓足勇气对江蕊说：“秦小姐坚持，我不能让老板你为难。左右不过是一份工作，没了再找就是了。”

　　她的视线悄悄地在白晋咏身上打了个转，后者的冷漠让她瞬间熄灭了心底所有的心思。

　　江蕊叹息了半天，还是叫了人过来替胡曼曼办手续。

　　秦晓筱露出满意的笑：“我会让人转账给你。”看到江蕊拥着胡曼曼出去，她的视线才轻飘飘地落到秦晓楼身上。

　　“你看，有钱就是好，是不是？”

　　她的声音充满恶意：“你说，如果我想要她开除你，需要付出多少代价？”

　　秦晓楼微微地笑了笑：“你去试试就知道了。”

　　“反正你有钱，你为所欲为。”她站了起来，对两人点点头：“设计稿出来之后，还请两位多多提出意见。”

　　她走出门去，听到秦晓筱在身后高声说：“秦晓楼，你有什么可以得意的。当年你有的，现在我都有，现在我有的，你什么都没有。你还要在这里对我露出笑脸，替我干活。混到这个份上，你还有什么可以得意的！”

　　秦晓楼停了片刻，没有回头：“至少，我问心无愧。”

　　“而你呢？”

　　在她身后，秦晓筱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我问心有愧又如何，如果不是你……如果没有你，我又怎么可能落到这样的地步。

　　我又怎么会……

　　做出那些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