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紫尽荒庸》林肆意

2、摇光镇2

　　第二章

　　闻言，周羁旅只似笑非笑投了一眼，稍稍扬颏，示意他该行。楚琤水静默一霎，心道有什么遗世独立好风光，只怕山清水秀之处，品不出味，市灯花柳之街，看不上眼。
　　不过这些话也只是在心底掠过而已，他面上却是半分不显露地，反倒含了清浅笑意。
　　楚琤水以指顺理袍角，指尖摩挲麻布，思忖着，良久之后方才迟疑道：“......不若沿定山河缓行，随长栈旋山？坠星山便坐落当面，巍峨矗立，不虚一观。”
　　“那便如此罢。”周羁旅微微弯唇，蓦地显露出的笑意宛如春雪乍融。
　　二人行行复停停，步履间已是踏上了河岸边栈道口的木板，定山河水声不绝，环抱坠星山，凭山而生。
　　湍流蛇行斗折，多暗涌回旋，多天堑天险，石壁相对出，直耸插云。
　　三月时节，山脚一片郁郁葱葱，春意未醒，煞是清幽。
　　粗修的栈道并无多少精致，古朴笨重地守着石，默然凝望山头。尽头小亭一半入石，一半浮空，底下支着结实圆木。
　　往右就是一道飞瀑，洋洋洒洒直落而下，溅出的水雾氤氲湿冷。正对着的是坠星山最高巅——揽云巅。平整若镜，坐拥云海，骄阳停驻，美轮美奂。
　　“坠星山的确不错，揽云巅亦如桃源，只是——”，周羁旅抬目，“我脚下之山，可有其名？”
　　言毕，复以指点着右旁山巅，“那飞瀑之巅，可有其名？”
　　“未曾题名，因其四季皆不生寸草，旧称荒山。”楚琤水和缓答之。
　　“嗤，景再美，舍这荒山，又如何能见之？而游人文客，皆醉心揽云盛景，却不谢过此山此栈，悲矣。”
　　周羁旅靠亭远望，唇线愈凹，笑得极艳，目底讽意却也很是清晰。
　　“此山，不屑以郁郁葱葱之流争辉，其势劲道磅礴，处处镌刻沧桑，其巅直入云霄，霞光掩映，亦是美极，如此，不若名为翻穹巅。”
　　他道这番话时，仍是青稚少年，目光灼灼，眼角眉梢都砌出张扬，意气风发。
　　楚琤水道这孩子未免气盛，不抑不赞，只笑吟吟打趣：“心可真大。”
　　“我心可覆日月，翻苍穹。”周羁旅欣然一笑，负手而立，不见丝毫卑怯。
　　——这不该是个“拙人草芥”的想法。
　　楚琤水收敛笑容，沉稳地接了话茬，试探而问：“明珠亦藏拙，因其不必同鱼目争辉，翻穹之名太大，不若改覆月，也好同揽云相对。”
　　周羁旅半掩眸，轻哼：“也罢，揽云覆月，亦是好名。”
　　楚琤水长叹，笑道：“不知公子何名。”
　　心中却答——定是周羁旅。
　　周羁旅乜他一眼：“我名唤周羁旅。”

　　和顺33年，距今三年之前，深冬。
　　负盛誉，被赞为“世不二出”的少年天才周羁旅，于该年春时夺得秀才头名，接而斩获进士头名，终于走到金銮殿前，雍武帝亦寄其厚望。
　　殿试的明经题为：国道之昌隆。
　　周羁旅当庭赋出《卫国诗》，惊才绝艳，撼震四座，雍武帝龙心大悦，破格封其为从一品嗣王，封号重光。而同批才子中，亦有16岁即中进士的楚琤水，比最为年轻的周羁旅仅大两岁，本被各方看好，却于殿试时弃笔离席，雍武帝惜才，却也怒其不争，仅封其为从九品下的将仕郎。
　　楚琤水听完题后便径直离去，未曾见周羁旅本人，归乡后自顾疯癫笑闹，酩酊大醉，边笑边泣，更以朱砂题下《荒庸调》，而后大病一场。
　　醒后回想，却不知听题之时为何心绪不平，便归咎当今皇帝不知黎民苦楚，还做春秋大梦的愤然。

　　——周羁旅啊。
　　——竟是周羁旅。
　　周羁旅看他怔怔地陷入回忆，复又笑了，舒眉弯唇，容色晏晏，他道：“楚琤水，我看过你著的文章，既然这江山这么糟，你有没有兴致跟我一起造一片清明啊？”
　　楚琤水敛了眼，许久后，他答：“你活在朱门琉璃瓦下，又知道什么呢？”
　　霎时沉默蔓延在两人间。
　　周羁旅最后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偏头道：“那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说完这句，他甩袖便往山下走。
　　楚琤水看着他的背影目光深远，慢慢地，回想起了当日所题《荒庸调》。
　　庙堂文武废，江湖民各危。
　　蛇心足吞象，铜臭断弦弓。
　　途野饿殍骨，耆老相护疾。
　　将军亡河汉，朱紫尽荒庸。
　　何来太平盛世，何来国运昌隆？树欲静，风却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