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行》江溯

1、楔子

　　凄厉的火光似要将天边燃尽，偌大的相府也在顷刻间土崩瓦解，权倾一时的右相终也逃不过如此下场，凄惨的哭喊声似乎传遍了皇城中的大街小巷，却又无一人探头观望，也无一人出手相助，只有两列整齐的禁军把守着朱红的大门，似乎听不到里面的呼喊声，丝毫不为之所动，只余银色的铠甲在月光下反射着瘆人的光芒。
　　宣昭帝三年，右相百里迟，以谋逆罪，抄家，灭满门。
　　气派别致的相府在一夜之后，也只余一抔随风可散的尘土，可见伴君如伴虎所言非虚。
　　一席雪白囚衣的百里迟跪在行斩台上，嘴角噙了一抹自嘲的笑意，眉目间是悲天悯人的神情。有洁白的霜雪自青空而下，落满百里迟的双肩。
　　一身玄色官服的楼晞坐在监斩的位子上，身体不由得颤抖着，双手成拳，自引而起，从身边拿起一坛酒径直走向台上那人，跪在那人面前。
　　“悠然，怪我无能，无法救你脱身。”楼晞手中的酒不可抑制的荡漾，楼晞的眼眶泛起红晕，不知是风雪迷蒙还是悲伤至极。一碗递至那人面前。
　　“君归，吾此生得你一人，便足矣，夫复何求？”百里迟接过那碗状元红，一饮而尽，那味道和六年前分毫不差，可如今处境却早已不同。
　　“时辰已到，楼相莫要拖延。”楼晞将刚才说话那人那副小人得志、奸计得逞的模样，烙印在心里。
　　“君归，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百里迟那双清澈的眸子不愿离开楼晞，想将这人的模样，一笔一划的雕刻在记忆里。
　　君归你说，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历尽了几度轮回，是否还能记得于我而言重要的人和事呢？若是一定会忘记，那我宁愿不喝那汤，不过那桥，站在奈何桥下，等着你，等着你每一世从我眼前经过，只要看你一眼，只一眼，便足矣。就算你不记得我也罢，只要你愿意在我身旁驻足一瞬。
　　百里迟未将这一席话讲给楼晞听，不知是来不及还是不愿，只可惜这些话再无机会说与他。
　　楼晞永生永世也忘不了，刽子手手中泛着寒光的刀落下又抬起，殷红的鲜血融化了地面上覆盖着的苍雪，似破土而出的红莲。楼晞从未想过这些习以为常的细节有一天竟会在他的回忆里成为永不愈合的伤疤。
　　无人看到楼晞仰起头时流入鬓发的那串晶莹，无人看到百里迟行刑前凝在楼晞身上的眷恋，无人看到楼氏祖坟中多出的青冢，碑上有未亡人楼晞的字样。楼晞抬起头时，白霜消散。只那一夜，二十余岁的楼晞两鬓竟变得斑白。
　　楼晞从梦中惊醒时，刚刚寅时，楼晞不顾身上汗水淋漓，只披了一件银丝绣鹤狐裘便出了屋门。
　　庭内早已被夜雪覆了个遍，斜斜的几棵白梅枝头压了雪，压低了梢头。雪未停，像极了百里迟离去的那年，纷纷扬扬。楼晞双眉微蹙，望着发白的远山，有一股暖气自口而出。还未发觉，原来已经过了三年。
　　当年的右相谋逆案似乎已经成了全天下人缄口不言的秘密，他生前那些为国为民、呕心沥血，从此尘封。就像那个人从来没来过一般，就算大雪能够掩埋过往，楼晞又怎会忘记那刀下的亡魂呢？双膝的刺痛让楼晞回过神来。
　　楼晞发觉自己已经渐渐模糊了那个人的轮廓，屋内墙上挂着的画像，画中那人颇具仙风道骨。一身青色长袍如修竹一般傲然而立，这般如仙的人，早已不在了。多年，楼晞稳坐左相之位，却也未能忘记当年切齿拊心立下的毒誓。
　　“方琼，我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将你剥皮抽筋、千刀万剐。”他要让污蔑百里迟的小人得到百里迟所承受的千万倍的痛苦。
　　一夜雪寂，无人发觉楼晞在百里迟的墓前痛饮几个时辰，无人知晓，楼晞在百里迟墓前说了什么，只有两串脚印蜿蜒到那竹林深处，昭示着曾经有人夜访至此。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楼晞早已自行穿戴整齐，踏着晨光而出。

作者有话说

　　这个作者是个后妈，鉴定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