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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幻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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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安峰高且陡,这个时节雪还没有化尽,上山的人更是少。方齐上山的速度很快,但架不住山高,所以到半山腰找了块结实的石头靠了一会儿。
山风是彻骨的凉,爬前半段山的汗意很快就随着鸡皮疙瘩一起败下阵来。他裹紧了身上的薄外套,眯着眼睛看远处被云雾笼罩的麦田,心里突如其来一阵怅惘,不由得从衣兜里摸出了烟和打火机。
方齐点燃一根烟狠狠的吸进肺里,把那方红玉块做成的打火机凑到眼前,通彻的细纹路看久了容易叫人陷进去,他想起虞晏子来。
做成这块火机的玉是从付姐手里买的。那时候刚刚二十岁,和晏子谈了恋爱,遇见倒腾玉石的付宛瑰,心一动无论花多少钱就非要把它给买下来。
到底年少轻狂啊,海市的夜风没有把他的理智吹回来,方齐把自己在学校创业攒的所有钱都交了定金,玉到了他手里,甭管有多千珍万爱,到匠人手里就单单做了这块火机和随身镜。是个小小的梳妆镜,红玉的纹理,婴儿拳头大小,合上盖子可以戴在脖子上,真是说不尽那精致。
晏子收到礼物当天就红了眼睛,一向内敛的她扑进他怀里,指甲陷进他的肩膀里,颤着声说说了一句,方齐,说好了,我们不分开,一辈子也不分开。
从那时候到现在,整整七年了。打火机和随身镜都在,只是晏子不在了。
方齐肺泡里的烟圈像浓云一般涌出来。他捏着眉心,想起虞晏彧皱的浓烈的眉,拔高音调叫他滚,离开晏子,放她一条生路。
他真的滚了,从海市到西城,二十个小时的硬座票,不知道是在惩罚谁的年少轻狂。
山风吹的越来越冷,薄薄的云雾慢慢蒸腾起来,脚下的石头都变得冰凉异常。他再次从兜里把烟拿出来,红玉火机一个不小心从掌心滑落,方齐心脏骤缩,眼疾手快弯腰接住了冰凉的火机。
忽然脚下的石头晃了一下,方齐以一种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滑了下去,下方就是万丈深渊。
太快了,一切都太快了,耳畔的风呼啸着刮,他奋力扭腰,用刁钻的角度伸腿挂上一块悬石,手牢牢抓住突起的峭壁边缘。但这仅仅是一个缓冲,他还是不受控制的往下掉。
方齐的脑海一片空白,强烈的求生欲让他努力抓住一切突起的石块和草木,落在实地上的瞬间,他没有感觉到疼痛。
可能是太痛了,他睁着眼睛,但什么也看不见,右手掌心里紧紧的握着那块红玉打火机,他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一张极为漂亮的女人脸突然涌上他的心头。他无法形容那种艳丽带给他的诧异,也无法形容心脏那种奇异的痉挛,他在一瞬间睁开了眼睛。
那个女人移动袅袅莲步向他走来。行走时衣裙间的珠翠发出泠泠清响,软鞋踩在云雾里,她俯下身子朝他笑,精致的脖颈上面安静的躺着一方红玉吊坠。
方齐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女人勾起了一个难以捉摸的笑容,在他的注视下慢慢直起身,转过身一言不发向远处走。
方齐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他张张嘴,想说点什么,也想问问那个女人为什么不说话,可是一开口就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脑袋混混沌沌的,好像不仅仅住了他自己,还有一个旁观者。
他像是受到蛊惑一般,不由自主的跟着那个女人走去。
云雾越来越深,整个山谷间只有女人行动间的清脆声,回荡在耳畔经久不歇。
方齐不能理解,这女人的衣着步态完全不是现代都市人的样子,是这个时代的人吗?
脑海里突然出现了这样的一句话,他惊醒,无论如何是不愿意往前走了。
但是腿脚不受他的控制,前面的人似乎对他有致命的吸引力。
“方齐!”
他一个激灵,彻底睁开了眼睛。
辛浩浩焦急的脸闯入视线中,“齐哥,你怎么了?手上都是血!”
他闭上眼睛又睁开,手撑在地上想坐起来,但全身像散了架,无奈说道:“先扶我起来。”
浩浩后知后觉,手忙脚乱的扶他坐起来:“齐哥,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
感受到手心的灼热,他摊开血肉模糊的手掌看,那块红玉还残存着些许热气,纹路隐隐有变幻的光影。
他心下疑惑,但浩浩在身边终究有诸多不便,只得吃力靠着他站起来:“先回去。”
付姐乍一看到方齐的样子就白了脸,从柜台跑出来时带翻了小板凳,顾不上疼就来搀方齐,急切的问道:“你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浩浩你傻啊,人都成这样了扶到客栈干什么!快送医院!”说着就要打电话。
方齐从她手里抽掉手机,旋了一圈扔进浩浩手里,“姐,手擦伤这种小事你就要把我送医院遭罪?可饶了我吧。”
“别跟我耍嘴皮子!”她一时又恼怒又心疼,从浩浩手里扶过方齐,吩咐浩浩:“我先扶他上去,你去柜台下面找找,把你哥上次带回来的药都拿上来,还有纱布,动作快点!”
方齐知道不好糊弄,识趣的任由付姐摆布。
付姐脸上的焦急之色缓和了些:“从早上出去一直到晚上,还能把自己搞成这幅德行,你可真有能耐!”
他不好说话,边上楼边讪笑着转头跟浩浩搭话:“快一点,别让你姐等着急了。”
浩浩一路送他回来知道轻重,拿上药就跟着跑过来。
刚走上二楼就碰上了正要推门而出的秦镇安,大家俱是一愣。浩浩要开口,镇安冷冷的瞥了他一眼,绕过他们出去了。
浩浩挠了挠头发牢骚:“齐哥,你说这长的漂亮原来可以这么拽啊!我早上还扶了她一把呢,也算是救……”说了半天没人应,他奇怪的往旁边看,刚好看见方齐目不转睛的盯着镇安的背影看。
他嘿嘿笑了一声,打开房门和付姐一起把方齐扶到床上,“齐哥,你是不是也觉得人家长得好看?别看了。再漂亮也没用!脾气太差劲了!”
付宛瑰抽空搡了一把浩浩的大脑袋:“胡说什么呢!”
方齐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顺从的任由他们摆布,忽然开口问:“浩浩,你在山下找到我时,有没有再见别的人?”
“没有啊。”浩浩说。
——
镇安本来是出去找食物的,谁曾想碰到受了伤的方齐,看着伤倒不是很严重,所以她并不想理会他——约炮失败的对象,再见面能愉快吗?
她窝在柜台旁边的沙发里,叼着面包片有些恶毒的想,真是该。
其实她也想听听付姐今天中午说的事,这里失踪了那么多人,谁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但现在看来,她百无聊赖的揪着面包片往嘴里塞,想套的话是套不出来了。那谁受了伤,感情深厚的付姐和小萌正太当然得寸步不离的照顾着。
她哼笑一声,大男人,手受个伤就这么骄矜,真是作。
楼上传来拖拖拉拉的走路声,镇安转过头去,对上了昨天住进来的一对男女。
都很年轻,看起来和方齐的年纪差不多,女人的两条白生生水葱样的胳膊软软歪在男人的脖子上,男人的手则牢牢扣在女人腰上。
快要黏在一起了吧,镇安啃着面包想,年轻就是好啊。
见了镇安,女人还是不愿意把手放下来,那男人把嘴唇凑到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她娇笑几声,这才不情不愿的放下了胳膊,掺进了男人的臂弯里。
男人接了两杯水和女人陆续坐到镇安面前的沙发上,那男人先笑眯眯的开口了:“你好,我叫冯伦,这是刘佳。”
这就算是打招呼了,寻常人应该自报姓名,但镇安偏不,她懒懒笑了一下:“幸会。”
冯先生很明显的愣了一下,刘佳的不开心却表现的很明显了,眼风刀一样递过来,生怕镇安看不见。
冯伦不得已,搓搓手尴尬的笑着,又问:“还没请教小姐姓名。”
刘佳不冷不热的笑了一声,“是啊,小姐尊姓大名啊?”小姐两个字咬的极重。
镇安到这再听不出来就是傻子了,低头抿了一口牛奶,干净利落的拍拍手上的面包屑站起来就往楼上走,回头冲着他们嫣然一笑:“小姐,我不想说啊。”
说完了之后就极其利落的上了楼。
走廊里的窗子没有关严实,山里这个时节的风没有寻常的暖意,吹在人身上怪瘆的。她裹紧黑色的大衣,走到了窗边。
窗外已经黑透了,院子里树影幢幢,早春的枝桠大多没有叶子,光秃秃的指着天迹。
她看出去,歪着头看天上疏散的星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也变成了这样尖酸刻薄的人。和从前在陆致和身边的样子完全不同,谁也认不出来这就是她,包括她自己。
忘掉过去,忘掉在他身边屈辱的日子,这样不顾一切酣畅恣意的活着,是不是能够挽回一点点曾经丢失太多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