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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夜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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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月上山头,秋意正浓,庭院深深,桂花芳香。叶箴裹着浴袍敞襟斜倚在竹榻上,手边一壶美酒,飘飘然吟诗赏月,不亦快哉。
唐青昼目不斜视地抱着一叠衣物走过长廊。
“唐兄——”叶箴扬声唤住唐青昼,晃了晃酒壶笑道,“月下独酌,未免无趣,不来一盅么?”
“我不饮酒。”唐青昼冷声道。
叶箴洒然一笑:“那就陪我赏月,可否?”
“我也没空赏月,”唐青昼迈开步子,在他看来叶箴纯粹是吃饱了撑着无聊闲得慌,“食人俸禄,忠人之事,自是比不得叶少这般悠闲。”
叶箴叹道:“这院子里除了我便是你,再找不出第三个活人来,我不与你说话,又能与谁说话?”
唐青昼已经有些不耐烦:“你为什么非要找人说话?”
“大概因为我是一个受不住寂寞的人,”叶箴怅然道,“偏隅独居,萧索不胜寒啊。”
唐青昼抬头看了看天色,沉思片刻,留下一句稍候,急匆匆地进了里屋,又捧着他的轻剑出来。
叶箴立刻来了精神,以为唐青昼是要月下舞剑给他看,正想期待一下,剑已经被塞到他自己的手里。
“这是何意?”叶箴脸上的笑容僵掉了。
唐青昼扬了扬眉:“这是你的剑,你问我作甚?”
“我知道这是我的剑,”叶箴更加一头雾水,“我是问你此举何意?”
“闲的没事干就去练功,不想练功就去睡觉。”唐青昼郑重其事地给出建议。
叶箴勉强笑道:“可是我既不想练功也不想睡觉,这可如何是好?”
“叶少既然能吟出张九龄的诗,想必对李白的佳作也不陌生,不妨效仿一番月下独酌。”说罢唐青昼头也不回地走了,言下之意,哪怕叶少爷一个人在院子里对着月亮撒酒疯呢,也别来烦他。
叶箴只好又缩回竹榻上,兴味索然地念叨着:“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青天明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世人常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何况叶箴虽文不成武不就,本身也是风雅之人,他把脑海中咏月的佳句翻了个遍后,忘却郁郁,渐入佳境,这便打算措辞赋诗。
“深山夜静空,风露微闻声。醉酒迷辉月,今宵酣梦中。”
不错不错,开场很顺利,虽然好半天才憋出一首五言,但这并不妨碍叶箴自赏一杯,然后继续加大难度。
“月雾清光遗桂影,暗芳娇蕊聚泠露。花神酿酒引风醉,不比嫦娥亦得顾。”他沉吟一声,意思表达出来了,但少不了一番修改,正垂头琢磨着,身下的竹榻猛地往后移,吓得叶箴一个机灵原地跳起,脚下着火似的远远逃开,正想怒而发难,几滴雨点打在头上,让他顿时失声。
“下雨了,我收东西。”唐青昼解释道,一边惋惜地看着瞬间因空无一人而轻了不少的竹榻,开始反思自己的用力不当,他本来是打算连人带床一起拖进房间去的。
“倒是我忘了山中天气多变,这么快就没月亮了。”叶箴也惋惜地抬头看天,阴云密布,天昏地暗,他长吁短叹一阵只得老实回房睡觉。
“夜间风大,关紧门窗,雨停之前都莫要出去。”唐青昼早已经把床铺打理好,帷幔拿竹露蒸过,屋子角落点了宁神的檀香,一切都是按照叶箴最舒适的生活习惯在布置。
“你在这真是屈才了,要不要考虑随我去西湖叶家?”叶箴撩开帘子问临出门的那人。
“叶少说笑了,”唐青昼的声音淡淡道,“睡吧。”然后门阖上了。
他好像没拿伞……叶箴蜷在软和的被窝里迷迷糊糊地想着。
唐青昼的确没拿伞,因为伞不但要占用一只手,还会阻挡视线。
他也不喜欢在雨天穿布衣,因为这些吸了水的衣料又重又冷。
所以他走进雨里,任由雨水沿着贴身的皮革肆意流淌。
山里一旦入了夜又失去了月光,大部分的人和动物都只能睁眼瞎,但凡事总有例外。穿林的风,打叶的雨,以及混在其中的利刃出鞘的声音,一分一毫都不容辨别有失。
唐青昼在黑暗中和人交手,看得见看不见对他来说都一样,只消完全把自己交给经验判断、身体本能,以及第六感。他的确闲了半年,眼下还带着伤,但他正值青年,距离巅峰时期并未落下太远,前些日子的练手已经足够使他恢复状态了。
一刀入肉,鲜血四溅。
“唐鬼手!”
第二刀并没太多迟疑,但还是被格开了,唐青昼借势手肘一拐,斜刺下去。
“我知道你,不用千机匣也能杀人的唐门。”
一不留神被拉远了距离,唐青昼眉心微蹙,不动声色地散出一把暴雨梨花针。
“叶箴多少钱雇的你?”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三两五十铜。”一直沉默着的唐青昼突然发声,同时发动飞星遁影瞬移到另一处,手指一弹引动机关。
“这不可能!这不——”声音戛然而止。
“你们不该找上我。”唐青昼说完再度换了地方,这场杀戮仍在继续。
“等等!你可知道那少爷值多少——”
“我不需要知道,”唐青昼划过最后一人的喉咙,“我什么也不想接。”
这是他今晚说的最后一句话。
雨噼里啪啦下了一夜,拂晓时分堪堪停歇。
“晚秋风雨寒自来,泣云薄阴久难开……”叶箴披着狐裘抱着手炉坐在廊下,忧愁地看着他那经受不住昨夜天公的大力摧残,坍塌了一半的葡萄架。
唐青昼一大早都在锯木头,闻言忍无可忍地打断他:“你为什么不去进那长歌门。”
“我可是藏剑山庄出来的大少爷,”叶箴挺直了脊背笑道,“既有金银玉石在手,又有山居剑意在身。”
“问水剑意。”唐青昼纠正道。
“都一样的,”只用轻剑不喜重剑的叶箴厚着脸皮道,“你莫同那些只知道风来吴山的人一般见识,我们藏剑山庄的秀水剑法……”
“呃!”唐青昼本还想讥他两句,只是嘴角刚上扬,便猛地一抽,发出一声扭曲的痛吟。
“唐青昼!”叶箴见那人脸色瞬间由苍白变为惨青,捂着额头摇摇欲坠,吓了一跳,连忙扔下手炉三步并两步跑过来,“可是伤势复发了?我去给你寻大夫!”
“只是……一点小毛病,”唐青昼额上沥出冷汗,铁钳似的手抓着他的胳膊时紧时松,似是想阻止他离去,又像是想把他推开,他的眼瞳涣散开又勉强聚焦,“头疼……睡一觉……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