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尔索普庄园》断想

1、斯宾塞家的早餐

　　伊登把厚重的窗帘拉开一点。
　　早上稀薄的阳光照进来，惊动了正在餐桌上摆放鲜花的女仆克拉拉。克拉拉立刻看了他一眼，皱着眉，嘴角向下撇着，那是不赞同的神色。
　　伊登于是又把窗帘拉上。

　　克拉拉是这座奥尔索普庄园内的女副管家，女管家海伦是她的婶婶，她才27岁，她终日里穿着朴素的黑色棉布裙，扎着白围裙，与其他普通女仆唯一的不同是她不需要佩戴白色帽子。克拉拉的裙子上甚至连一条廉价蕾丝都找不到，不过克拉拉总喜欢在发髻上用缎带绑上一个蝴蝶结，那或许是她全身上下唯一生动的地方了。

　　生病的斯宾塞伯爵不想见到阳光，他最近身上的恶病越发严重了，伺候他的仆人们每天要从他房间里端出十几盆呕吐物，他几乎是吃什么就吐什么。本来老伯爵早上是在房间里用餐的，不过昨晚大少爷回来了，所以今早奥尔索普庄园内格外忙碌。
　　本先生要求所有仆人务必把事情做到最好，甚至在不到凌晨4点的时候就把他们叫醒，让他们去洗澡沐浴。本先生是奥尔索普庄园内的管家，他掌管着整座奥尔索普庄园。所有的仆人们都要尊称他一声“本先生”，而主人们只是称呼他的教名——强尼。

　　“哦，上帝啊！快把它熄灭！”女管家海伦愤怒地叫道：“玛丽！你怎么干什么都干不好！？”
　　玛丽被吓了一跳，赶紧把生日宴会上才用的彩色蜡烛吹灭，垂头呐呐道：“对不起博纳尔夫人，我只是想多点些蜡烛才看得清楚些……”
　　“你的脑子被虫蛀了吗？现在，立刻去厨房里帮忙！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海伦真是个严肃的女人，她永远穿着黑色的衣服，梳着整齐的发型，作为唯一一个不需要配戴围裙，也不需要配戴白帽子的女仆，常年挂在腰间的钥匙是她权利的最好象征。看到她，伊登便仿佛看到了以后的克拉拉。

　　伊登慢吞吞地走到餐桌的末端坐下，静静地等待。
　　佣人们都仿佛没看见他一般，继续忙碌着自己手上的事情。直到奥尔索普庄园内真正的主人们陆陆续续来到餐厅里，然后他们开始闲聊。
　　“哥哥，你觉得父亲还能撑多久？”贝芙丽小姐忧心忡忡地说道。
　　“别担心，会没事的。”克雷尔道。
　　艾琳娜小姐掩嘴打了个呵欠，“父亲马上就下来了，能不能别提这丧气话？有克雷尔在，你还担心少了你一分嫁妆不成？”艾琳娜棕色的眼瞳里满是厌烦，她丝毫也不想同自己的家人进行一下早晨这忧伤的话题。她扯了扯自己的白色蕾丝衬裙，然后端起一杯甜酒，优雅地抿了一口。
　　贝芙丽皱着眉瞪她一眼，转而向斯宾塞夫人告状道：“妈妈！你看看她！”
　　艾琳娜笑了笑：“看我什么？我亲爱的贝芙丽……”在伊登的印象中她是那种很不羁的女人，超脱世俗。伊登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艾琳娜，总之她好像对什么都感到不满——教条、舞会、女子学校、甚至是一顿过于甜蜜的早餐。她总是在发牢骚，有时候会喜欢跟贫民待在一块，有时候又极度厌恶贫民。她唾弃无知的人，又怜悯他们的无知，她说无知并不是他们自己的过错。

　　这时候斯宾塞伯爵同一个女仆一起挽着手下来了，话题到此结束。
　　伊登和克雷尔站起来迎接他，艾琳娜和贝芙丽也挺直了腰背，努力摆出最优美的姿态来。为表尊重，一直等到斯宾塞先生在仆人的搀扶下落座后，这顿早餐才算正式开始。餐桌上的贝芙丽努力活跃着气氛，真是难为她了，不论什么小事都要拿出来说上一说。
　　克雷尔和艾琳娜也很辛苦，时不时得附和着这些无聊的言论，可是他们本人又并不乐意去提起一些更有趣的话题来。
　　伊登是一如既往的沉默，他一边用餐一边偷偷打量着克雷尔，他已经有六年没见到克雷尔了，克雷尔变得高大强壮，他遗传自他母亲的黑发黑眼使他看起来深沉并且睿智。

　　克雷尔感受到伊登这种隐晦的目光，也使他烦躁地看了对方几眼。
　　他的目光里带着点点轻蔑，他不喜欢伊登，因为伊登太过软弱了，也因为伊登是一个瘸子，更因为伊登是一个农民的孩子。他没有一个体面的身份，尽管爸爸非常护着他……
　　也或许正是因为斯宾塞先生如此护着伊登，才让克雷尔更加讨厌伊登。这种讨厌无关伊登本身优秀与否，仅是因为他是伊登·斯宾塞，所以讨厌他。是的，明明和斯宾塞家没有任何关系，却也被冠以“斯宾塞”这个负载着荣耀的姓氏，多么讨厌。
　　克雷尔已经听说伊登这几年深受爸爸重用，一直在帮爸爸打理北安普顿郡的税收和玉米地的租贸。

　　这天的早餐是极其丰盛的，用过早餐后伊登像往常一般被叫进斯宾塞伯爵的书房里。
　　斯宾塞伯爵先是问了一些关于今年税收的事，伊登一板一眼地答了，斯宾塞伯爵于是露出欣慰的笑，那或许也称不上是笑，毕竟斯宾塞伯爵只是嘴角动了动，他的身体太虚弱了，以至于连笑容都难以表露。
　　斯宾塞伯爵说：“孩子，你一直是最让我放心的，我恐怕上帝要来接我，我一直尽力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包括你。你知道，我把你看做我亲生的孩子，我对你和对克雷尔是一样的。”
　　“是的先生，您待我一直如同待夫人的孩子一样。”伊登墨绿色的眼睛里含了泪。
　　“答应我，跟克雷尔好好相处，他会像我一样信任你的，你也可以像信任我一样信任他，克雷尔与你一样都是心地善良的好孩子，他答应我会照顾你。”斯宾塞伯爵说道。
　　伊登点点头，“先生，您所给予我的已经让我不胜感激了，我不能再要求更多，我发誓我将尽我所能地报答您，我会把克雷尔当做亲弟弟一样看待，以我的灵魂。”他郑而重之地许诺。
　　这无疑是发自内心的，因为他是如此地爱重斯宾塞先生，就如同爱重自己的父亲一样，他甚至可以毫不犹豫地为这位绅士献出生命，他发誓。这就好像骑士为国王奉献自己的忠诚和性命一样，是值得夸耀的。
　　如果可以，伊登多希望自己能够是斯宾塞先生的儿子呀，哪怕只是一个私生子？曾经他在夜晚一遍又一遍地悄悄质问上帝，为什么他不是斯宾塞先生的儿子？为什么他的父亲只是一个和斯宾塞先生有那么一点远亲的农民？一个可怜的、在大地上谋生的农民！
　　上天叫他看见贵人们的风光，却不叫他成为贵人，反而让他成为贵人们脚下的一条狗。

　　伊登带着这许多纷乱杂绪离开斯宾塞伯爵的书房，他慢吞吞地穿过走廊向后花园走去。值得说明的一点是，伊登的残疾是天生的，他虽然双腿健全，但是右腿使不上力，是个跛脚。所以伊登走路永远都是慢吞吞的，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一点，尽管说他的闲话从来没因此而少过。
　　花园里的玫瑰花圃正是开得最好的时候。他静静地在花园里站了一会，伊登喜欢晒太阳，他想把自己晒得黑一点，因为曾经有个男仆嘲笑他苍白的皮肤就像个女人一样，不小心被他听到了。

　　艾琳娜此时也正在花园里，她让仆人们在花架下放置了一张大躺椅，这时正斜倚在用银线滚边的蓝绸椅垫上，微眯着眼，一只手托住头，另一只手则扶住一只含在嘴里的长烟管。这只长烟管极其名贵，管身是由红珊瑚做的。
　　艾琳娜悉知自己的美貌，并且总能够恰如其分地表露出来，在那一片充满了玫瑰花香的烟雾中，她的举止自然而又引人注目，她穿着一件粉蓝色的裙子，那娇嫩的颜色居然也能把她那天生冷漠的气质衬托得很好。
　　艾琳娜看见伊登远远地站在那儿，便迎着日光大声同他攀谈，“伊登？不知道你准备好要去哪里了吗？是去入伍还是去投奔你的娘舅？”她说到这里顿了顿，接着又道：“哦，我忘了，军队是不会要一个瘸子的。”说罢艾琳娜捡起一旁的扇子捂住嘴咯咯笑了起来，她周围的女仆也跟着笑。
　　伊登答道：“我会继续留在庄园里的。”他苍白的脸色已经不能因为情绪的激动而变得更加苍白，所以他只是肩膀抖了抖。
　　“哦？难道你要留在庄园里当个车夫吗？还是当个男仆？”艾琳娜的目光扫过伊登的右腿，似乎在估量伊登能不能做得来车夫或者是男仆的活。
　　伊登默了默，他睁着一双遗传自他地位低下的母亲的绿色眸子直视着她，不卑不亢，“艾琳娜小姐，如果您能大发慈悲地说点动听话的话，那么想必上帝都会为您感动地落泪。”
　　艾琳娜的脸色变得冰冷起来，隐约间露出一缕恼怒的神色，但是因为她脸上擦了太多白/粉，所以也不是十分看得出来。

　　艾琳娜冷哼一声，正要说些什么，她身旁的女仆戴维也跟着冷哼一声，站出来道：“伊登先生，别忘了站在您面前的可是一名淑女，而您又正好站在斯宾赛伯爵家的土地上！伯爵一家这么多年来一直待您慷慨，所以还请多多少少地保留一点男士风度吧！”
　　艾琳娜勾起唇角笑着，而伊登则皱着脸，他蔑视那个牙尖嘴利的女仆，但同时他也为自己的不克制而感到自责，哦，和两个女人拌嘴，毫无意义！伊登想到这里便转身走了，他不愿再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件多余的事情。
　　然而这在其他人的眼里看来却更像是落荒而逃，他们在伊登的背后发出嘲讽的笑声，说是落荒而逃，其实伊登也只不过是转身慢吞吞地走了而已。
　　斯宾塞伯爵确实待他很好，这让伊登感到很羞愧，他不该那样说艾琳娜的，诚如那个女仆所言，就算是为了伯爵这么多年来对他的教导，他也不该用尖酸的语言去讽刺一位小姐。

　　伊登走后戴维一脸邀功地看向艾琳娜，她湛蓝的眼眸是十分漂亮的那种，艾琳娜却只是瞥了她一眼，不做理会。
　　在主人们看来，戴维的这种行为实在是僭越了本分，一个合格的仆人，是不会在主人说话的时候擅做主张地插/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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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前言：为了不被请去喝茶所以我连夜改了设定。
之前的设定是伊登和克雷尔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伊登是私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