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令》山梨的羊

6、天涯梦远（五）

　　俞意在一个黄昏里醒来，夕阳初沉，余下的晚霞染了极浓重的艳色，她将将睁眼，便见到了龙渊，垂着眸静静看着自己，他笼在夕阳的余晖里，眉眼晕开浓丽的晚霞色。俞意有点愣神，脑子里有瞬间的空白，像有什么被搁置了。
　　一场大梦初醒。
　　梦里的记忆却早已远去，一顾风月是枉然。
　　她不记得了。
　　“龙渊？”俞意迟疑问道。

　　日子便这样不咸不淡地流走。
　　俞意本身没有再出什么大问题，只是一直有个小问题，就是她的耳边时常会有出现一个幻听，这么久了，那个幻听居然还在，而且伴随着深切的失落感，犹如《长恨歌》里所说的“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的无可奈何。
　　就是这样一种情深意切的失落，像是把一份心爱的人所赠送的礼物给弄丢了，你的心里无比地郁闷难过，却又无计可施，只好日复一日地失落着，终于渐渐淡忘，但又在某个瞬间忽然想起，你所拥有的关于那份礼物的记忆与思念翩然而至，令你心酸温暖，而那一份想念和感情却无处可安放。
　　因为那份礼物的失落，连一段记忆也无所寄托。每当午夜梦回时……
　　等等，午夜梦回？想到这里，俞意顿住了，这大半年里，她竟没有做过一个梦！小小地惊讶了一下，连梦都不会做了？俞意虽然觉得费解但也没过多纠结，既然不让我做梦，那我就活在现实里好了。人人都渴望着一个美梦，但没有美梦也能活下去，大概没有谁愿意一直活在梦里，俞意想着，忽略心中喧嚣的怪异感。
　　十一月廿六，农历中的“大雪”时节。
　　这一天似乎异常地寒冷，俞意走下车时冻得哆哆嗦嗦，双手用力裹紧大衣，亮着一双眼睛看景色。寒冬腊月里的东山和暮春时节的东山，一点都不一样呢，俞意脑海里不经意滑过这样的念头，僵住，又被自己窘到了，俞意！你都没来过东山，怎么知道人家东山春天是什么样的！默默地鄙视自己。俞意摇摇头，继续笑眯眯地看风景。
　　周围稀稀落落的玉兰树不知有多少年了，极粗壮的树干直愣愣地站着，因着秋末冬初便开始落叶，树桠间有些光秃秃的，在半空里简洁地描绘，被似水的流年尽染成深色。
　　俞意用戴着厚厚手套的手捂住耳朵，冷得剁了剁脚，竟然连看着玉兰树也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事实上，整个东山给她的感觉都一样，莫名其妙地熟悉。俞意长叹一声，拍拍自己想太多的脑袋，喃喃：“我这是公主病犯了？”
　　正靠近她的龙渊听到这话，不自觉便笑起来，“那走吧，公主殿下。”
　　俞意剜他一眼，径自往前走。龙渊却走上去将她的围巾帽子仔细整理好，“怎么会想到来这里？”他问。
　　俞意想了想，没想出来，摇摇头。龙渊正将她的刘海摆弄好压在帽子里，俞意摇头时都乱了，“先别动，”他轻声说。
　　“唔，”俞意乖乖站定，“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着来东山了，只是昨天晚上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很奇怪地想到不知现在东山怎么样了，所以就想着来看一看。”说完，转着乌黑的眼珠看向周围的玉兰树。高大的白玉兰沉默地伫立着，如同老僧入定。
　　跨越了长长的岁月流转，玉兰的气息仍旧沉静，很难想象它们会如明丽的少女一般开满花的样子，俞意蓦地笑出声来，像是不远处的湖水上涟漪微微地荡开来，一圈又一圈，慢慢地流动消散。
　　望着那一点弧度，俞意心头一动，“龙渊，”她拉住他的袖子，似兴奋又似怀念地说：“我们去游湖吧。”
　　且城外有湖，乌篷船身低，又是雨天，泛舟湖上，既可观景，也可沽酒……俞意坐在有些年岁的船上，只觉仿佛是时光重叠了，与某一种隔世经年的思念不期而遇。
　　沉默的东山，沉默的玉兰树，只有这湖水在轻轻哼唱，一曲旧梦。
　　水潺潺，梦遥遥。
　　旧记忆杳无音信。
　　俞意往船头走去，裹了水汽的寒风更加阴冷，而她不管，只是不自觉地向前。
　　铅灰色的天空沉沉，似要坠下来，果然，半空里忽然悠悠坠下一点雪白，细小的花朵一样。俞意呆呆站了许久，伸出手，一点微弱的冰凉恰巧落入，融进她的掌心。
　　半空里轻轻悄悄扬起的碎花一般零落的雪，不知要落在谁的心头。“梁令，看，下雪了。”她忽然道出一句，语气是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温柔伤心。
　　一场江南的雪翩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