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绕船月明江水寒

7、重逢【四】

　　当枫顶着一身有些破烂的装扮去找关景遥时，却得知他已经在前夜离开了，去了哪里，无人知晓。只知道半年之后才能回来，家中大大小小的事宜交给常璟和常曲打理。
　　一个毛头小子，一个野心狼子，能把月明池打理成什么样？现在自然是鸡飞狗跳的了。
　　枫少有的气血冲冠，恨不得将关景遥立刻拖过来暴打一顿。其实主要是气自己在区区妖魔面前失态。
　　他看了看月明池那富丽堂皇的大门，暗自惊叹是什么让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似乎一夜之间长大的，把月明池收拾的井井有条的根本不像是一个人做到的。他更不知，关景遥一个人扛下了上千次招魂反噬，每一次万鬼的哀怨如潮涌来，他又是怎么一只只除掉，再小心翼翼处理残局。招魂阵不是最厉害的法阵，但却是最折磨人的。一次失败之后，少有人继续进行。而关景遥不仅继续匍匐，还坚持了三年。
　　此时的他独自走在一片乱葬岗中，根据招魂阵的指示，他要找的魂就在方圆十里内。他想，既然这么多年才找到，就一定是死了又活了。死后重生者意识不清，一定会先在阴气较重的地方安脚歇息，蓄养精力卷土重来。
　　他想找的魂，是谁呢。无非就是他那三年前死了的兄长。关景遥是个精明的人，即使不聪慧，也肯吃苦努力，凭后天勤奋超过别人。可在人情世故上，他表现出了一种匪夷所思的怪异。这个人好像也不恨谁，但也不会爱谁。像个木头疙瘩，俗话说朽木不可雕也，在情感的事上，关景遥向来是无药可救的。
　　此时的他却抑制不住内心的翻涌，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欣喜和一阵心酸。
　　你叫我找的好苦，这不是能复生吗，这不是可以回来吗，这不是不愿意离开吗，你有这么大的意志，当年为什么像个缩头乌龟一样丢下一切离开人世？懦夫，好一个懦夫！
　　他也不顾月明池现在乱成什么样了，总之，先把常令的魂弄回来再说，弄不回来就锁起来封起来，不会再让他跑了！
　　当然，这个时候的关家主根本没有什么杂念，三年前他也没有什么明晰的喜欢谁。他现在只是单纯的思念而已，同时，也算是一种赎罪。
　　关景遥走到一处墓碑前，碑已经被风雪日月侵蚀的不成样子了，碑文刮的一个字也看不清，碑前是一块青色的大石，显然是放祭品一类的用的。也许墓主人的亲人也死光了，这乱葬岗有碑之墓本来就少之又少，通常都是流浪之人或者死囚死后，草席一裹，刨个坑，埋了了事。有点干脆坑也不挖，等尸体被虫蛇啃食殆尽。这世上，死后真正被记住的人无非两类，一种光明磊落，功有成就，成了笑话，一种十恶不赦，臭名远扬，成了笑话。不管什么名声，也不过是人们茶余饭后各抒己见的谈资罢了。死都死了，哪管这些？
　　这碑似乎有些不同寻常，闪着些许诡异的绿光。在碑下似乎有一双眼睛饿狼一样盯着自己。关景遥不经意的拂去碑上的尘土，果然，在那乍看毫无特别的碑面上，刻了几道符文。看也不必看，一定是什么索命勾魂的恶毒符咒，一般死人复生只有两种情况，死不瞑目，魂回来还愿。罪大恶极，怨念成魂，爬上来吃人元魂喝人鲜血，披着人皮再去祸害人间，或者一直维系鬼的形态，夜间害人。
　　其实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死的时候好巧不巧，没死透，身体死了，魂还残留着。这种情况不能成鬼，也不能维持魂的状态还愿，只能附身。附身者，一般会在妖魔身上寄宿，之所以不愿意选人，是因为他们本身自我意识非常强，而且魂魄一般比较完整，换一具死前与自己身体相似的躯体，会对魂魄产生严重的反噬，说不定就魂飞魄散，前功尽弃了。而妖魔的身体就硬朗的很，能受得住千锤百炼的洗礼，而且灵魂能找到一个暂时可以被压制的容器。
　　关景遥修的是仙道，但这么多年研究招魂，也未必不对这些了如指掌。他当即赤手劈下，将这碑劈成一堆碎石块，七零八散。那符咒肯定也破了。
　　而这碑下的恶鬼，也应该被伤的不轻。估计死不了，一时半会也出不来了。
　　关景遥冷眼扫了一下，把身上的包袱拉的紧了些，走了尸骸遍布的乱葬岗，他的衣袍依旧一尘不染。也不知道是什么上等绸缎做的，在光影流动之中，有些细碎的暗纹斑驳着。
　　从前常令，是最喜欢拿这妖魔鬼怪吓唬他的。这小少年，天不怕，都不怕，就怕睡着之前蜡烛灭了，倒也不是怕什么孤魂老鬼，他是担心睡着了，灯灭了，没法举着出去找路看书 。磕磕绊绊了几次之后，也就摸索出路了。去柴房的路，关景遥闭着眼睛也能走的丛云流水。可偏偏常令脑子不过弯，认为是他害怕。就拿着自己胡编乱造的本事，嘴都闲不下来。碎碎叨叨地叫人恨不得去撞鬼。
　　若是...常令也成了这种低劣的鬼呢？关景遥居然想也不敢想，无论是什么出路。妖，魔，鬼，怪，残魂，常令必处在这些境况其中之一。可无论是哪一种，与常令生前的金枝玉叶比起来，都是天差地别。
　　出了这一片乱葬岗就是稀稀落落的几个小村庄，也不破败。小归小，但也算是富足安康。关景遥心想反正也没有什么头绪，不如暂且在这里找个客栈歇歇脚。至少不能这么漫无目的，常令又不是木头桩子，不可能站在原地让他去找。今日在十里之内，明日指不定就跑到更远处了。
　　从月明池到这几处村庄，从烈日高悬走到了朗月星明，身体上倒没有太累。可见了乱葬岗上时隐时现的游魂，那种空洞无光的眼神叫他恐惧。一面欣喜不是常令，一面担忧他的处境。心比身更累。
　　眼下找到了一家看似还算得上三六九等里面的上等的客栈，关景遥丢了片金箔给栈主，趁那老头还没反应过来，冲他轻飘飘的摆摆手
　　“客家，带个路，要间最好的客房。钱都收着吧，再上点茶酒饭菜。”
　　栈主欢欣的不行，心想这次钓到了个大鱼。就招呼自己的女儿看店，自己给关景遥带路。这客栈在外头看着也不大，很不起眼。进来了才知道别有洞天，分为四层。一层没有一间房，全是供人饮酒吃饭的桌椅。二层是最次等的房间，却也被打扫的干干净净，没有邋里邋遢。
　　三层次之，四层则是最上等的房间。而栈主把关景遥带到了三层就停住了，似乎有些踌躇的看了看楼上，还是顿下道
　　“公子随便挑一间吧，都没有人的。酒水饭菜随后就到。”
　　关景遥察觉到了他的犹豫，直戳了当道
　　“客家这就不厚道了，我出钱不少，为何不能堂堂正正的待我？按布局看，这分明不是最上的房间。诚心实意有这么难吗？”
　　栈主油光满面的脸上顿时难堪。
　　“公子付的钱，买小店两间上等也够，只是，小店实在无能为力。自从去年小店见血之后，四层就无人敢住了。”
　　关景遥听见见血二字，顿时一怔。这山庄分明离着乱葬岗有约莫半里的距离，通常的鬼怪都只在乱葬岗附近活动，况且就算真是妖鬼躁动，怎么不见这山庄半点异样，偏偏是这小店遭了殃，偏偏是四层，偏偏其他三层安然无恙，这样出事的店家，怎么还能毫发无损的开张？平常人家听见闹鬼二字，都是心惊胆战，怎么这人踌躇归踌躇，不见半点恐惧？
　　关景遥正要细问几句，猛地抬头，瞧见栈主的脸扭曲成了一团，两颗眼珠像是弹出来一样，爆满了血丝，嘴角裂开了一个不正常的弧度，像是一直血淋淋咧到了耳根，狰狞至极。再一看，烛火下分明只有关景遥一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