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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分世界一 与神对话 34 ...

  •   林行云穿着烟灰色双排扣西服,身形修长挺拔,看见顾筠之后,直接忽略了引路的侍从,快步从人群中穿行而过,在顾筠对面落座。

      他的目光几乎是痴痴黏在顾筠身上,眼睛一眨也不眨,深怕这只是一场幻梦。良久,他才重重出了一口气,嗓音沙哑,“我以为……你死了。”

      两年多未见,这位年轻的堂主身上最后青涩已然褪去,轮廓更加棱角分明,周身气质也更为成熟稳重,只是眉眼较之以前的勃勃朝气,多了一两分感伤忧郁气息。

      轻轻叹了口气,顾筠为自己端来一杯香槟,轻摇一下杯身。金黄液体在白得耀目的灯光下泛起鳞纹,他目光幽然注视着酒杯,“你不该来。”

      林行云细细打量着顾筠——他瘦得更多了,双眼之下是深深的青色,唇色发紫,整个人的气色也近乎灰败,神色中是难以掩饰的疲惫不堪,透过顶灯的白光,能清楚看到他的额角上细密的虚汗。

      “我很早以前就一直再想,如果能再见你一面,就算是死也值了。”

      林行云记起顾筠不能喝酒,探手去取顾筠手中的香槟杯,指尖无意间触碰到青年冰凉的手指,下意识翻手握住,“现在才觉得,让你受到这种对待,就算是死上一万次,也偿还不了的。”

      顾筠眉心微蹙,将手抽了回去,微微别过脸,有些不自在地说,“我自愿的而已,你不用这样。”

      “你……失踪之后,即墨哥同我说,他重新找了一个人送到杨柳岸那里,还问我需不需要见一见,我拒绝了。现在看来,他送去的还是你,只是怕我狠不下心而瞒着我罢了,看来即墨哥是料定了我决计不会再过问这件事的。”

      他苦笑了一下,将香槟举至唇边,咽下一口,本是醇香的酒液,入了他的口,竟然满是涩意,“前天我收到水潇堂的请帖,邀请我来这场宴会,说你也会在场,我起先以为这只是计谋罢了,但第二天,又有人送来一张相片……”

      他握着酒杯的手隐隐发颤,“是你被关在牢中,浑身浴血的样子。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你……”

      “你不该来!”顾筠似已不想再听他说下去,打断了他的话,嗓音冷漠,“杨柳岸只是想把你抓了威胁林即墨。你不会不知道,这里布满了他的人吧?”

      “我知道啊。”林行云望着顾筠,仿佛喝醉般笑得温柔,“可是比起清玄堂,你对我来说更重要啊!”他垂了下眼帘,“清玄堂……就算没有我,林即墨也能打理的很好吧。可如果我错过了这次,不知道还没有没看见你的机会。如果我不来,杨柳岸觉得你身上不再有他需要的价值……”

      顾筠注视着他,神色莫名有些发怔,随即微微一笑,竟似有几分欣慰,正待说些什么,
      不远处的一声刺耳尖叫打断了他即将出口的话语。

      林行云闻声看去,尖叫声来自一名穿深蓝色旗袍的舞女,那名舞女身前的大理石地面正躺卧着一个人,林行云的瞳孔猛然缩了一下——那个人正是杨柳岸。

      “这是……”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回头去看顾筠。

      “因为他也喝了,”绛紫色的薄唇掠起一抹笑意,顾筠神色飘渺,语声轻缓,“……我端过的酒啊。”

      因为一个“也”字,林行云的面色一瞬间变化纷呈,最后却只得归于一抹无奈的笑。

      ******

      下一刻,无数枪支从舞池中、酒桌旁绅士们的西装下翻起,四周数不清的黑洞洞枪口指向他们所在,形势紧迫,一触即发。

      顾筠神情淡漠,撑着椅背站起身来,林行云看他身形摇晃,连忙起身扶着他。

      唇角漾起一抹笑意,视线扫过那些持枪的西装男,顾筠轻飘飘地道,“现在开枪的话,他活不了。”这个“他”,指的自然是杨柳岸了。

      周围一片静默无声,连细针落地之声都能听闻。

      “我与林即墨是老朋友了,这药是他给我的,林即墨在药学本事,你们想必是有所耳闻的。”

      他目光落在正被人从地上扶起的杨柳岸身上,声音因为中气不足显得十分无力,却平添出一分漫不经心的气质来,与这样紧张的气氛中极为不协调,却越发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当然,你们可以不信,认为现在枪杀了我,凭借你们的能力也能让他醒过来。”他掩唇咳嗽几声,神色因为疲累而更得越发冷漠,“我不敢说别的,只是我的黄泉路必有水潇堂主陪着了,应该算不上寂寞。”

      “把枪放下!”一身藏青长衫的青年从人群中走出,正是水潇堂副堂主廖承轩,他向来极有威信,只一句话,便让周围的枪口便分分下移,指向地面。

      廖承轩唇角噙着一抹礼貌浅笑,对顾筠颔首示意,“还未正式自我介绍过,敝姓廖,名承轩,暂居水潇堂副堂主之职。我们从前见过几面,只是不巧都在地牢里,没机会和阁下深入交流,真是遗憾。”

      顾筠自然听出廖承轩话语里隐含的讽刺,却懒于计较,言辞上让他一分又如何。

      “现在做主的人是你吗?”他问。

      “正是敝人。”廖承轩微微一笑,神色举止礼貌而周道,“不知阁下有什么指教?”

      “派个人把我身边这位送回去,”顾筠边说边看了林行云,而后者回望他的目光不舍而沉痛,扶在他肩上的手也无意间加大了力道,“然后取得林即墨亲笔书信给我,我自然会救杨柳岸苏醒。”

      “这事听来公允。”廖承轩视线在林行云身上落了落,慢悠悠开口,“听您这么说,解药现在就在您的身上?”

      “我说在的话,你敢现在一枪打死我,然后赌自己能不能搜出来吗?”顾筠不置可否。

      廖承轩思量片刻,“让您见笑了,便按您说的做吧,不然我们也没有别的法子不是?”

      ******

      “你、不跟我回去?”林行云这时才问出了自己最在意的问题。

      顾筠看他一眼,眼神晦涩难言,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你说……杨柳岸和我都喝过你端的酒?”林行云的声音有些发颤。

      “嗯,我担心你不肯走。”顾筠看样子疲倦极了,阖了阖眼,扶着椅背坐了下来,“你只比他晚喝了几分钟。”

      眼前视线已经开始模糊,林行云神色陡然有些凄凉,身体滑落到座位上,“你总是这样……为我考虑了那么多……做了那么多……却从不考虑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睡意渐浓,浓密的睫毛盖住瞳孔,林行云视野中的最后一幕,是顾筠望着他的眼神。他的瞳仁是琥珀色的,很美,在那一刻却显得那么深邃,让林行云无论如何也看不懂。

      意识中的最后一幕,是一声极低的喟叹。

      “我不是他。”

      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

      时间已是夜晚,杨宅的一楼主客厅里,顾筠靠在沙发上,修长消瘦手指接过廖承轩递来的信封,开信刀划过,指尖探入信封口,夹出一张薄薄的信纸。

      顾筠展开看了两眼,抬眸对上廖承轩一双暗黑瞳孔,“林行云已经平安回去,您该兑现承诺了。如果堂主醒不过来……”他想说一两句威胁,却发现自己实在没什么可以拿来威胁顾筠的了。

      他什么痛苦都能忍受,何种对待都不在乎。

      “应该的。”顾筠笑了笑,扶着沙发靠背站起身来,慢悠悠走着楼梯踱步,“我一个人上去,你们谁都不要跟来。”

      几个本已起身跟在顾筠身后的帮众看向廖承轩。

      长腿迈上楼梯,顾筠没有回头,语声散漫,“我没有害他之心,不过若是有人非要跟上来,那就不一定了。”

      “让他一个人上去。”廖承轩沉默片刻,终于认下顾筠的话。

      帮众们纷纷屏退,顾筠拾级而上,身形慢慢越过灯光,没入楼上黑暗。

      ******

      药片喂入口中,伴着一口温热的茶水咽下,失去的意识渐渐回复。杨柳岸只觉浑身无力,连睁开眼、动一动手指也做不到。

      下午发生的一切在脑海回溯一遍,杨柳岸先觉惊怒,继而却是无法抑制的心凉。

      他输了,不是输给了林行云和林即墨中的任何一个,而是输在他轻视了顾筠。他以为到了这种程度,顾筠已经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听他安排,却不想顾筠还能以这种方式翻盘。

      如今他已错过最后的机会,林行云必然已经平安返回,而水潇堂也逃不过被清玄堂和第九门联手打压的结局了。

      耳边传来一声极低的叹息,冰凉的手指拂过他的脸。

      是什么人!杨柳岸几乎汗毛竖立!

      下一刻,无比熟悉的声音响起。第一个音节吐出,杨柳岸就已认出了那是顾筠的声音,语调里却是他从未听过的温柔。

      “杨柳岸,等你醒了,你会怎么看我?依旧又喜欢我又怨怼我,纠结着该用怎样的情感来对待我,还是就此彻底地恨上我了呢?”

      几分低弱无奈的笑意,滑过他的耳廓,伴着手指摩擦在眉骨额心的冰凉触感,“反正等你醒来,我就已经不在了,为什么要在乎呢?还有什么好在乎呢?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不在了……不、不会的,不会的!杨柳岸只觉的心口一阵抽疼,本来已经做好了将顾筠推向深渊的准备,却在他亲口说出的这一刻,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接受这一结果。

      不!不!他在心里呐喊,想睁开眼,想坐起身,想拉住顾筠将他抱紧怀里,可是他动也不能动,只能像这样躺在床上,去接受一个他无论如何也不想接受的结局。

      接着是一串压低的咳声,杨柳岸察觉身边的被褥猛然塌下一些,一只手隔着被子撑在他的腿上——他猜是顾筠站立不稳跌倒了。空气中鲜血的腥甜气味也变得浓重起来。

      在这一刻,杨柳岸突然很恨自己,恨他一步步将两人的关系逼到这种境地,恨自己在这种时候什么也不能做。

      等到咳嗽止住,顾筠没有起身,就这样坐在床侧,似乎在看着他。

      “你知道吗?”他突然听见顾筠这样讲,语声中混杂着说不出悲伤还是喜悦的情绪。

      “我有个哥哥,比我早出生几分钟,我们是双胞胎。他在四岁那年走失了,我在看到他时,是在出国留学的船上,他的房间和我在同一层,除了头发比我短上一些,穿着有所不同,我们相貌上几乎一模一样,甫一见面,我们便知道了对方是自己的亲人。”

      “他托人转来和我一所学校,后来,后来……我哥因为我害死了母亲的事,派人来杀我。其实我选择到国外留学未尝没有这样的原因,在国内他不能动我,而在国外……把我的死布置成意外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但,是我的哥哥,”他顿了顿,声音听上去有些哽咽,却依然平静,“夏知秋他……替我死了。他临死之前对我,早看出我有轻声的念头,让我要好好活下去,而我怎么可能好好活下去呢?我害死了母亲,又害死了他。他让我答应他不要自己结束生命,我说好,于是我一直在等着自己死去,怎样也好。”

      “而你真的是个多管闲事的人啊。”他说到这里,语声中带上几分轻弱的笑意,“不管不顾非要盯着我活下去。那次参加完追悼会,我在医院了见到了林即墨,答应从你这里窥窃些什么,替哥哥还些林行云对他的情债。”

      “我想,这样可以更快地走向生命的尽头吧,明明是期盼已久的日子,可是到现在却又有些舍不得了。”

      耳边传来一声低低的笑意,下一刻,穿透眼皮的光线暗了暗,一只手遮盖住他的双眼。再然后,是越来越近,带着鲜血气味的温热气体,透过指缝,吹拂在他的额前。

      杨柳岸想起梦里的那个吻,青年伸手盖住他的双眼,轻轻踮起脚尖。这次不同的是他躺在床上,而他俯下身来。

      他恍然明白过来,这是一个告别意味的吻,它的含义是——永别了。

      那只冰凉的手最后一次抚过他的脸,带着隐隐的留恋,他感觉到顾筠站起身来,然后是渐渐走远的脚步声。

      而敏锐如杨柳岸,自然知道等待着顾筠的是什么。

      他想要大声喊叫,让顾筠停下来,可是还未消失的药效让他什么也做不到。他拼尽全力只是将眼皮撑开一条缝隙,透过重重睫毛,看着那个模糊的白色身影,一步一步走出门外。没有回头。

  •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愚人节快乐~~嗯,祝我自己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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