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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是沈婆最先发现周婉出走了,苻信一听便断定她回北山了,于是赶忙让管家驾车来追,苻信一进院门,便听见周婉已经将绑架勒索案的来龙去脉向郎镜和盘托出,一场丑剧终于在人前大白,苻信浑身发凉,却已经无力回天。
      郎镜向周婉欠了欠身,出门向苻信一揖:“苻先生,在下先回府衙了,望苻先生处理完家事,于酉时之前与二夫人来衙门一趟,先生在县内素有盛名,我们便不派差役过府去请,只望先生莫自己忘了时辰,如若那般,我们就只能叨扰府上了”,说完抬步便走,突然又回头道:“李见几今日随同查案,须与在下同回府衙备案。”
      李见几从庖屋出来,看向苻信:“姨父……”
      苻信不发一言。
      郎镜道:“走吧。”

      院门外,常管家穿着件黑袄,低着头垂着两只胳膊站着,看见郎镜,朝他作了作揖。
      李见几不知能说些什么,叫了声“常叔”,便跟上郎镜的脚步走了。
      中午的太阳晒化了些雪,田埂的残雪上遍布着乱七八糟的脚印,地上泥泞不堪。
      “感觉当下的情景你留着会尴尬,便叫你随我走了”,郎镜在前面解释说。
      “我知道,谢谢”,李见几看向郎镜的背影,诚恳致谢,“按法度……姨父与二夫人会怎样?”
      “不知道,‘神童’一说已至圣听,虽说他们本无意欺君但已是事实,此罪如何判定难料;而苻秀之死,《大成律》有五服制罪,其中父母杀害子女处罚最轻,而过失致死一般也不以犯罪论处,只是”,郎镜停了一下,接着说:“你真相信是苻秀自己跑出去的么?”
      李见几久久没有回话,冬天的阳光金贵,未时刚过,就没太阳了,李见几觉得四面八方都透着阴冷。
      是的,他也不相信。

      马车终于回城,两人久久无话。
      李见几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道:“你怀疑姨父?”
      郎镜摇摇头:“是周婉怀疑他。”
      是的,一个年仅八岁、又智力不全,几乎没有出过苻宅的孩子,如何在大雪天一个人从北山找回苻家?周婉怀疑姨父想为他掩饰而内心又痛苦愤恨,所以在这样矛盾、不甘的心态下,周婉一边说“秀儿自己跑回去”,转头却一边又质问苻信“为什么”。但是,她又为何单怀疑姨父?李见几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
      “她为什么怀疑姨父?”
      郎镜说:“你注意没有,院正门里面的门栓应该坏了很久了。”
      李见几一惊。
      郎镜继续道:“周婉提到过,她以前为躲避骚扰,会将院门从外面锁上,所以她应该是习惯从院西墙的侧门进出,因为正门反正常年锁着,所以即使里面的门栓坏了,她也没有去修,所以周婉昨天来这边之后,必然依旧只能将正门从外面锁上,再从侧门进出。”
      李见几恍然大悟:“我们之前去看的时候,正门大开,侧门却是从里面关着的,今早二夫人发现苻小公子失踪、情急之下不可能还先从侧门出,再拿钥匙打开正门,而且出门找寻的脚印是从正门直接通向外面,这也证实了二夫人当时是从正门夺门而出,而这必然是因为正门已经开着,在侧门里面落栓的情况下,苻小公子不可能自己从院子里面打开这扇门,所以正门必然是被人从外面打开的。”
      郎镜点点头:“而且我看过挂在门上的锁,不是被砸坏的,在苻家又有谁有这个院子的钥匙?”
      李见几皱眉:“姨父真的至于这么做么?苻小公子是他唯一的子嗣,他会如此心狠?”
      郎镜摇摇头:“凶手未必故意杀人,仵作验尸结果说苻秀死于喘喝之症,那天突降暴雪,天气严寒,从屋内骤然被抱往室外,在冰天雪地长时间停留,可能引发了苻秀的病症,因而致死。”
      郎镜思绪被各种猜测充斥,十分混乱:院子里没有留下凶手和苻秀的脚印,凶手应该是前半夜闯入,他离开的时候未锁门,是慌乱奔逃顾不上,还是不方便锁,还是故意没锁?应该不会是故意不锁,如果凶手是苻信,留下这一线索必然会指向自己;如果不是他,往复杂了想,他人以此嫁祸于苻信,但在律法上苻信就算弑子也不会论酷刑,而且苻家家小业小,会有下如此狠手的仇敌?不是故意,再抛开最简单的慌乱,如果是不方便,那么当时的情形应该是苻秀失去意识,凶手须抱着他离开没有办法锁门。那苻秀为什么会失去意识,可能是睡着么?凶手不怕他醒过来大喊大叫?……疑点实在太多,还需等苻信一会儿来衙门听听他怎么说。
      郎镜揉了揉额头:“而且根据钥匙这一线索,就算不是他,应该也是苻家的人。”
      李见几看见郎镜撞青的手已经紫了,他想说些什么,又感觉说了也没什么用。
      马车停了,车夫隔着帘子说:“公子,到知春巷了。”
      李见几问:“不用去官府备案么?”
      郎镜摆摆手,笑着说:“我都不算衙门的人,你与我同行,需要备什么案?”
      李见几低头笑了笑,便拱手与郎镜作别,掀开车帘正要下车,还是忍不住回头道:“你手都紫了,严重了还是得去让大夫看看。”
      郎镜微微笑着点点头。

      下了车,李见几边走边想钥匙的线索:郎镜说得没错,从钥匙来看,苻家人嫌疑最大。家里谁会有钥匙?姨父肯定会有,除他之外呢?胡婶胡伯肯定不会有,按道理来说东院也不会有,排除了姨母、云织,西院的沈婆,沈婆年过六甲,又看着秀儿长大,体力情感上都不可能是她,那就只剩下常叔,常管家!他常年在姨父身边,再私自配一把也不是难事。

      正想着,突然有人从后面一拍他的肩膀,李见几吓得一哆嗦,回头一看竟是郎镜。
      郎镜看李见几眼睛瞪得滚圆:“抱歉,真吓着啦?”
      “没有没有”李见几摆手:“怎么下车了,不用回衙门准备么?”
      “让车夫通知县令了,现在回府衙也无事,又想起案发后,竟还没有向苻宅众人的问话了解情况,所以想再问苻信话前,先了解些宅中情况。”
      李见几点点头,便垂着脑袋不说话了。郎镜此举本就是职责所在,自己也明白,但毕竟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现在在宅子里的像姨母、胡叔、胡婶又都是些在血缘上或生活上更亲近的人,此番带官府的人回去问他们话,心里总归有些别扭。
      郎镜见李见几越走越慢,开口道:“之微放心,我本也无官府任命,上次来苻宅也没几个人见到我,应都不认识。你只说是你好友来访,我言语自有分寸,不会惊吓到你家人。”
      李见几暗自嘟囔:“还欺瞒……这不更过分么……这算盘打得……当我是傻子么……”
      李见几不算度君子之腹,郎镜的想法确实除了考虑到不希望李见几太为难,另一方面,也想着,不以官府的身份前去,苻宅中人没有什么戒心,可能会找出更多线索,而且就算无所获,再让舅父召进官府正式问话便是。

      李见几走得再慢,还是到了,他刚敲了一下后门,门立马就开了,是云织。
      云织拉开门刚见着李见几半张脸,就蹙着两条秀眉问道:“你去哪了,夫人找……”,她目光一扫,后面竟还有个人,哎!好俊朗!不知不觉声音都娇羞起来:“……夫人找你半天了”。
      李见几看云织歪着头眼睛越过自己就快粘郎镜身上了,只好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指,“让我们进去吧!”
      云织赶忙让出路,郎镜冲她笑了笑,云织脸一红,刚想跑开,又停住。
      李见几已经带郎镜进了自己屋子:“鄙室简陋,只能怠慢了。”
      郎镜本就敏锐,见李见几一路无话便明白了七八分,于是叹了口气:“之微这是客气还是生气?”
      李见几不知如何回答,他只是觉得不安。
      刚巧云织在门口低声叫他名字,李见几便走过去。
      云织悄声说:“夫人从上午就找你了,你快去一下吧!”
      “好,这就去”,李见几又转头向郎镜道:“姨母叫我过去……她身体不太好。”
      郎镜明白他话的意思,点点头道:“我在这里等你。”

      李见几和云织两人往东院走去。
      云织忍不住小声问:“那是谁呀?”
      “一个朋友”,李见几不欲多说,刚巧看见云织换了件绣着几枝梅花的花袄,便转移话题:“你这梅花绣得不错,比昨天那两只黑蛾子强多了。”
      云织翻了个大白眼:“我那燕子是被墨污的,什么眼神?!”
      “墨?”李见几疑惑。
      云织眉毛一扬:“夫人教我写字呢!”
      “哟~认字啦!”李见几歪头看向云织,一脸坏笑:“怪不得天天穿着,就等着人问呐!”
      云织脸一红,作势要打他:“就许你认得字,我也要学!”
      “对了,你今天去哪里了”云织问道。
      “官府的人去北山找线索,让我同去,刚回来”李见几思及宅中诸事,面色沉了下来。
      云织也皱起眉头:“西院的小公子真可怜,不过他们让你去做什么?你连后院都不太出,难不成还怀疑你?”
      李见几想了想:“或许是看姨父心力交瘁,管家又忙,家中只剩我一个男丁闲着。”
      云织点点头:“那查出什么了么?”
      李见几摇摇头:“还没有定论。”
      到了院门,李见几突然察觉方才云织的问话有些奇怪:“不是都说是盗贼挟质,你为何会觉得官府会怀疑我?”
      云织眼神一闪,没有答话,走前面去了。
      已经进了东院,李见几不好追问,只跟着云织去找姨母,姨母与姨父一直不睦,常年呆在院子里,几乎不出院门。
      苻夫人苏离坐在厅上,正拿着剪刀修盆栽,李见几觉着那棵小松都快秃了,实在无须再修,苻夫人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苏离拿着剪刀,似乎在思考还有哪里需要修剪,脸上无喜无悲,浅浅的光从花窗照进来,投在她的身上,李见几看着她不知怎的想起在北山院子痛哭的周婉。
      “想什么呢?”苏离看了眼李见几问。
      李见几摇摇头:“没什么,发呆呢,姨母找我来有何时?”
      “这家的事,你不要掺和”,苏离举着剪刀,看向李见几:“你姓李,不用操他姓苻的心,知道么?”
      李见几一愣,垂着眼睛点点头应下。
      苏离看李见几神态有些不对,皱了皱眉:“上午去哪儿了?”
      “额,官府的人去北山找线索”,李见几声音越来越低:“让我同去……”
      苏离砰的一声放下剪刀,盯着李见几,又没法骂他:“苻信知道么?”
      李见几点头如捣蒜:“他同意了我才去的。”
      “哼!”苏离沉默了半晌,冷笑一声,“终于轮到这苻家不安宁了。”
      李见几看她脸上满是嘲讽,没有说话,姨母说话做事向来直接,虽样貌肖似母亲,但性格却大相径庭。
      苏离又拿起剪刀,继续道:“无论如何,这家的事你少插手进去,顾着你自己便好,如若苻信让你做什么,你自己能推的就推,推不掉的,你来找我。”
      李见几点点头:现在的状况,恐怕没有推不掉的了,姨父现在嫌疑最大,就要被传进官府,如若找不出别的线索,恐怕要暂时收监,但是要不要同姨母说呢?正犹豫着,就听见姨母说“你先回去吧,自己照顾好自己”。
      李见几点点头站起身,行了行礼,便出了门。

      云织正站在院门口,看李见几出来,便鬼鬼祟祟向他招手。待走近了,云织一路推着他出了院门,她又四周看了看,犹犹豫豫地开口:“刚才你最后问我那话,其实是因为前天晚上,就是西院公子出事的前一晚,我看见胡婶了。”
      李见几一惊:“什么意思?”
      “前天夜里不是突然下大雪么,夫人屋里只点了一个火炉子,我怕夫人冷,就想去后院杂物间里再找一个,刚出院门,就看见胡婶偷偷进了西院,我当时虽然有些纳闷,但也没多想,等我从杂物间拿了火炉子出来,正巧遇见她回来,她看见我,好像特别惊慌”,云织有些疑惑地看他:“我记得那时候,你屋里还亮着,你没听见动静么?”
      李见几缓缓摇头:“我那天特别困,趴桌上睡了半宿。”
      云织无措地卷着衣角:“西院的小公子第二天早上就出事了,我就想起这事来,我……我也不是怀疑胡婶什么,只是你知道……就是……她去西院做什么呢?哎呀!反正我也想不明白什么,又不敢贸然去问人,就想找个人说一下。”
      李见几拍拍云织的肩:“别自己瞎想了,胡婶许是找沈婆闲话呢,昨天上午官府来人的时候,我也在前厅,听姨父说,那天西院的夫人带着小公子回乡走亲,整个晚上都并不在宅子里。”
      云织想了想微微点点头:“这样啊……”
      李见几看向她:“别胡思乱想了”
      云织点头“嗯!那我回去了”,刚走两步,似想起什么又跑回来说:“对了,你先别走,等我一下”。
      李见几正发着愣,就见云织甩开步子跑进院里,不一会儿又风风火火跑回来。
      “前几天我爹上山猎了头鹿,我给我爹、我弟做了暖帽、手套,还多了些皮料没处去,就也顺便给你做了个暖帽。”云织的脸红通通的,说着就把暖帽塞给李见几。
      多了这么大一块整皮料?李见几脸一红,赶忙又递回:“不用,不用。”
      云织背着手不肯接,脸羞红又有些恼了:“又不是特意为你做的,只是皮料多了,看不上你就丢了!”
      “不是、不是”,李见几连忙摆手,又说不出个所以,只好说:“只是我又没什么能送你的。”
      云织头一低,嗫嚅道:“谁要你送了……”说完就红着脸,一跺脚转身跑走了。

      李见几拿着鹿皮暖帽回后院,只见郎镜依旧皱着眉头坐在自己屋里,似乎一动都没动。
      对于胡婶夜访西院,刚刚李见几虽好似不以为意的开解了云织,而实际上,他自己心上却像栓了块石头,沉甸甸得直往下坠。可又不想告诉郎镜,让他怀疑胡婶,但云织的话加上苻秀出事后胡婶的反常,李见几也不能明知其中有蹊跷还对郎镜隐瞒,在院子里纠结了一会,李见几决定还是先不回房间,自己先直接去问胡婶。

      胡婶就在庖屋,坐在靠门口的地方低着头持捣衣杵洗衣服,她脚边堆了一堆的衣服,头发乱糟糟的,两边有些花白的鬓发散乱着,李见几看不见她的脸。
      李见几说:“胡婶,怎么现在洗衣服,太阳都要落了,手冷么?”
      胡婶捶着衣服,摇了摇乱糟糟的头:“井水,不冷,上午去哪儿了?云织来找你来着。”
      李见几看着胡婶:“我上午去北山了。”
      胡婶手上不停:“去北山干什么,山上多冷!”
      “官府的人去查苻小公子的案子,家里就我一个闲人,就让我……”
      李见几话还没说完,胡婶就手一滑,右手攥着的捣衣杵直接砸向左手大拇指,胡婶立马捂住手指,疼得脸都皱了起来。
      李见几连忙抓过胡婶的手:“怎么这么不小心,手指能动么?”
      胡婶点点头。
      李见几看向胡婶:“应该没伤着骨头,不过有些肿了,我去烧热水,一会儿拿热手巾敷敷”。
      “我自己来吧”胡婶欲站起身。
      李见几忙按下她:“坐着吧。我来,我来,婶平时那么照顾我,别这还跟我客气。”
      胡婶捋了捋头发,笑了笑,轻声说:“哪里照顾了……”
      李见几说:“这些年,我跟婶和伯住一个院,又一个桌子上吃饭,对于我来说,早就相当于一家人了,反正婶遇着事了,尽管同我说,别跟我见外。”
      胡婶垂下眼帘,缓缓道:“我能遇着什么事……”
      李见几沉着一口气,半晌无言。
      水开了,李见几用开水浸热手巾,挤干后卷住胡婶的手指,用手握紧为她轻轻敷着:“不烫吧。”
      胡婶摇摇头。
      见胡婶不说话,李见几开口问道:“伯呢?”
      “他这两天精神头不好,可能在房里睡了吧。”
      李见几看着胡婶:“婶以后干活可得小心些,别伤着自己了,如今伯只有婶了,婶要是出了事,伯可怎么办呢?”
      胡婶点头,又不说话了。
      李见几有些失望。
      “手巾凉了”,李见几站起来,打算抽手去把手巾重新烫一下,胡婶突然紧紧握住他,抬眼看向李见几:“那天的菜里,我下了药。”
      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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