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间章·似梦中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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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云并非人偶，在通宵一夜的谈心后骤然放松下来，一时间只觉得亢奋却又难掩困倦。
没忍住打了个呵欠，他靠在身后挡风的岩石上。如今东方既白，太阳完全浮出海面，绚丽的光芒直直照在脸上，令他忍不住闭了闭眼。
随即头顶被盖上什么东西，银铃发出轻轻的沙沙声，宛如小猫踩过雪地。
“去睡吧。”摘下斗笠的人偶淡淡说道。
这一声仿佛有某种催眠的魔力，令身体的疲倦立时盖过了所有思绪，东云含糊地“嗯”了一声，残存的理智仍在挣扎提醒道，“今天还有任务……”
“我来做。”
人偶俯身把明显已经醒来却在故意装睡的红狐拎起来，在对方嚷嚷出声前放到少年身边，给了它一个“把人看好”的眼神。
懒得去管那只心眼比人还多的狐狸是否有在偷偷腹非心谤，人偶走到摘星崖与千风神殿交接的山崖处，低头俯视下方的环形剧场与徘徊其中的遗迹守卫，接着纵身一跃跳下崖壁。
不同于东云总会在完成任务的间隙欣赏沿途的风光，他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前后不过一个小时，就高效地完成了清理古遗迹内残留的敌人的委托。
返回原处时东云仍在睡，怀里抱着他的斗笠，闭着眼睡得又安静又乖的模样。
狐狸就靠在他手臂旁，见到人偶回来也只是懒洋洋地睁开一只眼睛，敷衍地甩了甩尾巴。
人偶走近，投下的影子完全覆盖住那人。
他先是和红狐对视一眼，后者不知意会了什么，竟然十分自觉起身让开了位置，又从包裹里翻找出少年给他预留的生肉，叼到一旁吃了起来。留下人偶俯视着熟睡的人，像在慎重端详某个比尽头更遥远的未来。
比起数十年来几乎只与自己和一只动物朝夕相处的东云，诞生就拥有人类软弱的感情、曾经也同人们一起生活过的人偶知晓何为喜欢。他见过踏鞴砂的男女彼此恋慕，有些幸运地结为夫妻，诞下后代。
东云——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存在，对他所说的那句“永远在一起”，也许说的人尚未意识到这句话真正的意义。
哪怕是如米尔德丽德一样的弱小人类，也能轻易做到陪伴，那只聒噪的狐狸也一样。但如果在前面加上一个“永远”……永远的陪伴，人偶无法具体地想象这样的场景，就好像幸福之于他也一样遥不可及。
幸福是凡人容易沉迷其中的幻梦，是诱人的陷阱，因为幸福不可能持续到永远。
人偶是不被寿限所困的神造之物，换句话说，在行走世间时，他便坚信自己无惧死亡、不会被消耗殆尽。因而也目睹了世人诸多的生离死别，一场疾病、一次意外、一段不算漫长的时光，便会带来无法避免的结束。
——“永远”的承诺本不可信。
他垂眸注视那个与自己相似却不同的人，明明不是人偶，却也不是寻常的人类。梦里的那个存在对他说过：每个“身份”都被世界规则允许存在，而他这些年饱览各国的书籍记录，却从未读到过类似的记载。
无论是梦中的，还是眼前的……
就像是因为自己而诞生那般。
他心中清楚，以少年对自己的信任与亲近，哪怕本人全然不知这份感情为何物，只要愿意，他就可以拥抱、亲吻……一如彼此恋慕的情侣。但是，人偶心中想——梦里的那个家伙，也拥有一样的感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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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闭上眼后的一瞬间，他就进入了梦中。
自那天梦境坍塌前说过“下次进入梦中的时候你要出现”，只要入睡，他就必定会被拉进各种光怪陆离的梦里。如果不是心知那是一个完全不属于提瓦特的神秘存在，他几乎会以为这是在期待着自己的每一次梦中光顾。
梦中的场景、梦中的感受、梦中的一切都不受自己控制，主动权落到他人手中，仿佛在提醒他作为雷神的造物，像个提线木偶般被操纵的一生，但他却不甘如此狼狈痛苦，想要挣脱命运的束缚。
祂将自己拖入编好的梦境，作为回报，人偶也可以连续数个晚上不闭眼，以此控制见面的次数。
宛如一场无声的拉锯战，人偶向无知无觉的“外神”发出挑战。
他缓缓睁开眼睛，眼前不是稻妻的海，也非璃月的天恒山，不属于他与白猫走过的任何一处。
仿佛回到了昨天晚上，只不过他的双脚并非踩在悬崖的边缘，天地在黑暗中融为一体，唯有眼前映照出一条明亮的星河，他就站在这片星河中央。
梦中的星星更加清晰，似乎触手可及，那些光点仿佛拥有生命，在一次次闪烁间变大又衰弱，消失又重生，转瞬即逝却又恒久不变地存在于眼前。
旧的星星刹那死去，新的星星立即诞生。
而只要长久耐心地注视观察提瓦特的夜空，就会发现梦境外的那些星星不会消失又重生，它们只是永远沉默地挂在一片幕布似的夜空上。
梦境如此真实，几乎分不清究竟哪一片天空才是谎言。
人偶知道祂此刻就在身边，或许就是眼前的某一颗星星，此时正注视着自己。
他的目光扫了一圈，轻声道：“哪个是你？”
梦中的他又换上了一身倾奇者的服饰，似乎拥有白猫记忆的那个东西格外中意这副模样，人偶也发现只要自己表现得更加温和且善解人意，祂就会表现出更多的“信任”。
来自于提瓦特之外的观测者，对所见的一切都展示出无限的包容，仿佛是一片无尽的星空，但正因如此，如同捉摸不透的迷雾、如同难以企及的高山、如同无法抵挡的海啸。
无穷大的包容的背后，是毫无私欲的“无”。
祂如东云一样不会撒谎，但后者是不擅长也不会对自己说谎，前者却是——没有必要。
这便是二者对自己表现出的信任的本质区别。
但……也并非不能以此作为突破点。
梦中的人偶意外的好相处，比起行走蒙德的五十多年里对他人而言难以接近的冒险家，收敛起外露的冷漠与攻击性，表现出更多温柔的模样，他完全像是那个白猫所熟悉的稻妻倾奇者了。
无形无色的物体贴上他的手臂，没有温度，实际上也感受不到任何质量。“触感”的概念也被直接投放进人偶的脑海里。
明明感受不到任何存在，身体却诚实地提供“被触碰”后的反馈，背叛他的触觉提醒自己正被一池温暖的水浸没，看不见的水顺着手臂流过手掌心。人偶表情不变，连呼吸都没有产生丝毫变化，仿佛早已习惯。
他又被安全舒适的气息层层包裹。
最初见过的那个漆黑的异形不再出现，此后的梦境中只出现过白猫一种拟态。人偶既想要了解和掌握外来的观测者，又对那些与自己无关的——这个存在曾与其他生命体产生联系而留下的痕迹生出无端的愤懑。
眼下，他无视身体深处涌起的对不可掌握的未知的不满，抬手掬起一捧无法被看见的水，站在星河之中，被宇宙环绕。
“提瓦特之外的星星，我看见了，”身着白衣的少年嗓音柔和，身处一望无际的星海之中却不被吞没，仿佛也在发着独属于自己的光，“很漂亮，谢谢你带我来看。”
话音刚落，其中一颗闪烁的星星像雨滴那样落了下来，比沙砾还小，不声不响地融于星河之中。
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一颗又一颗的流星纷纷落下，从零星几点汇聚成能被肉眼清晰捕捉轨迹的一道道流束，像早春的一场骤雨，片刻的呼吸间就已经降下一千颗的流星。
人偶从未见过这般场景。星星化作的雨落进那双堇色的瞳孔之中，激起一道涟漪。
一道流星带着雪白的光迹落进他手中，几乎没有重量，如一粒沙子般渺小，却是真实的能被看见与触碰的存在。
[它的质量足够小，能被带出这里。]
缠绕着少年的观测者将信息投射进人偶的脑中，无声的暗示如闪电劈开脑海。
除了掌心握着沙砾的那一隅，身体其他各处的感官都被搅乱。在最初目睹那个庞大且无法被认知的存在从天穹降临后，他就再也没有见到真实的模样。
祂想让自己“感受”到，于是人偶的听觉、嗅觉、味觉与触觉统统脱离掌控，唯有眼睛，成为梦境中判断虚实真假的最后一道保险。
此时手心里的那粒沙子便是如此。
人偶紧紧握住它，勾着嘴角，露出欣喜的表情。
“好。”
温柔纯白的倾奇者讲述了一段梦境之外发生的事，他们来到摘星崖，彻夜长谈直至日出时分。
随着他的描述，星河退去，暮色落下，无边无际的红云像一袭华美的绒毯将他包裹，将雪白的狩衣染成茜色。
[东云。]流淌的宇宙重复着这个单词，仿佛在以自己的名字呼唤他。这道信息随之刻进意识，几乎触及灵魂。
柔美的少年应了一声。
时间还有很多，等他完全掌握和理解这个存在的那天，到那时，彻底超越最后的相异性，一日将长于百年。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间章·似梦中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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