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荼传说》醒来的虫子

3、青鸾圣史

　　一只青色的大鸟，羽翼若翡翠，似九天而来，势不可挡俯冲而下，曲折迂回地出现在女娲阁上空。
　　青鸟盘旋一圈，一个柔美转身，青光乍盛，转眼化形为一名不食人间烟火的倾城女子，稳稳立于玉阶之上。女子一袭青丝随风飘舞，方而秀正的额头上两条清逸的眉毛，似翠绿轻羽；顾盼生辉的美目，漆黑的眸子犹如墨染；白而塞雪的肌肤，映出淡淡圣洁光泽；纤纤细腰，堪可盈盈一握；纵观整体，稍逊璇玑之色，然仙姿卓越，亦是六界罕见。
　　微微抬头，半空中五彩圣光流转，绚烂璀璨，看的人双眼迷离难睁。女娲阁外光波泛泛，圣山巍峨耸立，怪石林中神树怏怏，奔腾的瀑布喧嚣不止。除了光芒异彩，一切正和她离开时无甚分别，心中不经然泛起丝丝酸楚。
　　遥想当年，天君勾结魔界魔皇攻打千圣宫，千圣宫不敌败落，数万仙将惨遭俘虏，圣尊大帝璇玑娘娘亦是受伤惨重。魔皇以数万仙将性命威胁璇玑娘娘交出女娲传承玉皇鼎。璇玑娘娘不忍数万仙将无辜送命，不得不委身前往天殿，为数万仙将性命求情。天君张狂大笑，不可一世的圣尊大帝，竟会在他的天殿之下露出求情之态。他当场答应，却提出无理要求。璇玑娘娘只需委身下嫁，终身伺候，数万仙将方可惨遭屠戮。清高自诩的璇玑娘娘，在听到天君的无理要求时，淡然一笑，像花开在黯色的寂静里，便未丝毫犹疑，轻松答应了天君。
　　仙界大喜，婚礼被安排的极尽奢华。璇玑披霞戴冠，面无表情地坐在天殿的天凤之位，觥筹交错间，看着天君喜不自胜的神色，眼底竟流有一种哀婉之色。天君酩酊大醉，跌跌撞撞地走到璇玑身旁，深情的挽住璇玑的手，一双眼睛无比的真挚。璇玑有一刹那间恍惚，神思异动地以为，一切都是真的，自己就要和心爱的人终守一生……
　　他们被哄闹着，喝交杯酒。璇玑举起杯盏，欲和天君共饮此杯时，心中敏然，无喜无悲地对天君说道：再答应我一个请求——日后有难，放我圣史青鸾一次。
　　天君目露疑惑地看着璇玑。这是情痴久矣，不折手段虏获的佳人，紧要关头总觉得不切实际。他在微微一怔后，未觉不妥，道：只要璇玑答应嫁给天君，便无论璇玑提出何种要求，天君都无条件答应。
　　话已至此，璇玑漠然一笑，喝了这杯交杯酒。
　　天君是个信守承偌之人，爽快地答应了璇玑的请求，并在洞房花烛夜后的第一天，胁迫魔皇，将数万仙将救出释放，以表心诚。
　　圣尊大帝下嫁天殿天君，乃仙界举天大事，四海八荒九州天下的六界之人，纵然微不可闻之辈，也可在第一时间虏获信息。顿时风雨满天下，人们无不是震惊、质疑、甚至佳人下嫁，爱慕其美貌者，心碎难言。无不交头接耳，纷纷议论。
　　——天君总算如愿以偿，抱得佳人归。虽然手段卑劣，天下人有所不耻。然，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美酒在于可饮，美人在于可得。得者，其乐尔何？
　　亦有人言，璇玑娘娘孤高自傲，岂会心甘下嫁天君。无不是看在数万仙将性命攸关，委屈自己以求全策。璇玑娘娘受天君上万年追求，未能如愿。此时拥美人入房，只怕搬石砸脚，非高枕就能无忧，且待后续好戏精彩。
　　大多数人看准璇玑无意，委屈下嫁，实则计谋在身。天下攒测纷纭，两年后，事实确如大部分人所说，璇玑另有目的。璇玑娘娘逃离了天殿，回到了千圣宫，一举遣散数万仙将，将自己封锁于女娲阁内，无人得以求见。且璇玑娘娘，身怀有孕。此消息不胫而走，天下哗然。璇玑娘娘不忘灭宫之仇，计谋报复，效仿魔人，手段极端。
　　作为圣尊大帝的贴身圣史，青鸾来到千圣宫后，便一直陪伴在璇玑身侧。璇玑虽高深莫测，一举一动都不容让人轻易揣摩其心思用意。但青鸾自以为自己多少了解一些璇玑。在她心中，璇玑不是一个心怀仇恨不能释怀之人。她断不会为了复仇，而怀上天君之子。她对天君，多少有些情意。下嫁天君，虽是逼迫其成，璇玑心里，却没有丝毫委屈不甘。天殿两年的光阴，如白驹过隙。璇玑的脸上，时时挂着嫁做他人为妻的小女子特有的平淡笑容。青鸾看在眼里，一度心悦道，万世仇恨，情爱相敌，唯有放下，才有所得。没有宫亡的悲楚，没有对天下安危的焦灼，没有一生之大的重责，璇玑就是个幸福的女子。女人，唯有嫁得心爱的夫君，才会享有一生的幸福，这大抵是天下所有女人的归宿，璇玑也不例外。
　　自以为会一生如此平淡幸福地下去。青鸾也确是出乎意料，万分不解，璇玑会在突然有一天，决意回程千圣宫。她绞尽脑汁分析且始终不愿去相信，更是一度质疑自己。难道所见非实，所感有虚？青鸾心中一片朦胧阴郁，璇玑娘娘的真心实意，实在琢磨不透。她看着璇玑娘娘，好一阵伤心叹息。
　　那日云山天殿，笼罩在一层朦胧的轻纱薄雾中，隐隐绰绰在飘渺的云烟里忽远忽近，好似无言般，目送离去。
　　璇玑和来时一样，身着当年月牙色轻衣，两袖袖怀丝带长舞，挺身立于茫茫峰顶，猎猎声阵阵响起。她脸色如常，深邃眼眸如升腾迷雾，渺渺茫茫。一头长发倾泻而下，风挟飘逸。绝艳身姿，正是那飘渺谪仙，引无数生灵跪伏敬仰。
　　青鸾立于璇玑左则，顺着璇玑的目光遥望天殿，心中怅然之感渐深。圣尊此去经回，怕是不会再踏足天殿。她和天君，只有两年的夫妻情分。两年的光阴，在漫长岁月的仙界，微如沧海一粟。过后，圣尊只得继续生活在为天下苍生操劳奔波之中，她不忍，可身为圣尊，何时又能随意支配自己？
　　再者，真如天下人所言，圣尊屈身下嫁天君，实乃心怀复仇之举？仇恨，何其不易？天君，爱到彻骨，是否心有悔之？佳人离去，是否此时心碎如刀割，泪眼模糊？
　　满腹疑问，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她不愿意圣尊，违心诉语。几日风雨兼程，她们终是回到了千圣宫。
　　被释放的仙将，耐心守候在此，虔诚等待他们的圣尊归来。养精蓄锐，举戟复仇，重整旗鼓。璇玑面色深沉，端坐在上，将仙将们脸上的仇恨愤怒和忠诚士气尽收眼底。然而，那场大战，血流成河，伏尸遍野，实在心有余悸终生难忘。她冷酷高傲的外表下，多少人能知，身体里其实埋着一颗热忱爱民的心。她不会再让她手下的仙将为了复仇盲目送命。她不喜欢战争，有战争就有杀戮，有杀戮就有死亡。她希望天下永久太平，不举戈相向，不搏命厮杀。人间再没有那么多天灾人祸，那么多妖魔横行肆虐。
　　“你们散了吧！”璇玑淡淡地开口道，神思清冷，如往常的她一般，带着不容回绝的坚定。
　　仙将们短暂骚动，每个人脸上无不是凄惶的神色。他们表明决心，誓死忠贞于千圣宫，以千圣宫共存亡，绝不肯离去。
　　“散去吧！”璇玑再次说道，语气中含有一丝倦怠。她的话从来不多，但每一句，都掷地有声，斩钉截铁。散去吧，千圣宫已亡，她无能守护。徒留此地，倍增伤感，毫无意义。
　　在璇玑的坚持下，仙将终是倍感无力莫可奈何地一一散去。偌大的千圣宫，顿时间空旷寂寥的有些怕人。女娲阁内，唯独青鸾一心留下。青鸾眼泪婆娑，诉说着自己的孤苦无依。她是青鸾，这世上唯有一只的青鸾。从她出生有意识起，就生活在野境蛮荒。那里凶兽横行，鬼怪遍野惨绝人寰。为了生存，她不得不受尽狰狞厮杀，饱尝风雨血腥，历经生死一线，惶惶度日。
　　是圣尊在蛮荒中救下她并带回千圣宫。是圣尊教她修仙炼法，教她化形成人，教她走向强大，让她有本事保护自己。她早已视千圣宫为自己永世的家。圣尊要她走，离了家，她还能去哪里？
　　璇玑说：“走吧，去找小白。他生死未卜，我始终不能安心！”
　　“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陪您！小白足智多谋，预算天机，不会有事的。”青鸾声声哽咽。千圣宫被攻破，她没有哭；身上伤痕累累，她没有哭；离开天殿，望着圣尊满腹情谊难舍，她没有哭。现在让她走，只觉得许久积累的哀伤如决堤之水奔腾而来，便她隐忍不住宣泄而出。
　　“不要哭。天注定，不可违。你不走，只会让我为难。千圣宫已不再是往日的千圣宫。立世之久，是到了该歇息的时候。女娲阁大阵开启，非我不开，无人能以攻破。我在里面自当无恙。所以，不用为我担心，走吧！”璇玑依然平静的说着。她沉着镇定，永远给人展现坚强的一面。
　　“可是，你现今怀有身孕。我一走，谁来照顾您？”青鸾始终不忍离去。在她心中，早已视圣尊为亲姐姐。外人觉得圣尊大帝清高自诩，傲视而立。但青鸾知道，圣尊实际温柔如水，体贴爱护，外冷心热。她多年跟随圣尊，诸般切身感受，无不潸然泪下。
　　“知你情深意重，但我这无须顾暇。”璇玑一心让青鸾离去，可一时间想起日后需要他人相助，面色又凝重起来，平静如水的眼睛泛起涟漪。她看着潸然泪下的青鸾，内心几分衡量，知道自己能够信任的人寥寥无几，唯有眼前的圣史青鸾值得托付。事关重大，哪敢有丝毫马虎，本是早已认，如今只待下定决心。
　　她郑重而肃穆地抬起头，有些苍白的嘴唇如昙花开启，认真的神情里出现了往日的果断之色，让人不由自主地竖耳倾听。璇玑稍重呼吸，声音有些空旷地：“好吧，你既念我情谊，那我少不了要麻烦你。”她抬头望着天，“如有一日，东方神岛上方出现五彩圣光，请你回到千圣宫，我有要事相托，可能如愿？”
　　璇玑突然言语慎重，迫使青鸾泫然止泣，要事相托必当事关重大，圣尊从来不轻易开口，更不用说露出此番稍稍带着恳求的神情。她不免神色认真地看着璇玑，知道圣尊的坚持，自己非走不可，不免泪眼迷离地说道：“圣尊，承蒙您厚爱，视我如姐妹。您救我性命，助我修为，促我化形，令我在千圣宫的日子无忧无虑。您是我永远的圣尊，您的吩咐，就是我的使命，我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待五彩圣光现，就是我青鸾回宫时。”
　　青鸾的肺腑之言，璇玑很是宽怀。然责任重大，相托此事，怕是拖累青鸾一生，而她唯有自私。
　　“很好，很好。不畏凶险，不惧生死，我很感动，也让我知道没有所托非人。前路凶险未知，险恶难辨，你一旦应承于我，必定多番陷入险境，生死难预。而我已无能为力，只能愿你好自为之。”
　　“我心自知。若畏惧生死，岂配千圣宫圣史！”
　　璇玑点头。青鸾离开千圣宫。女娲阁封，从此八年光阴，短暂即逝。东方神岛上方，五彩圣光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