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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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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再次睁开眼时,窗外的阳光已经大片大片洒进屋子里了。
嗓子干得发疼,手上的痛感一阵阵传过来,浑身上下没力气,她努力挣扎着坐起来,因为她饿了,从昨天中午开始她就没吃东西了,吊葡萄糖根本不管饿。
昨天的事像场梦一样,直到他看到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的杜晚生,才确定原来那不是一场梦。
轻手轻脚得下床,远远望了一眼,杜晚生真睡着了。她有点犹豫,不知道外面有没有看守,要是没人就跑吧。她是一秒钟都不想和这个疯子呆一起。
拿过茶几上的茶水一饮而尽,茶水凉透了,是过夜的。她往窗外望了望,外面阳光很大,不确定具体几点了。不再纠结,她果断向门口走去,刚到门口,门就自己开了,然后就看到了一个“巨石”——有一身雄壮肌肉的光头外国人。
茉莉当时就觉得后背发麻,腿有点软。张张嘴想解释自己没敢跑,可声音刚到嗓子头就被堵住了,变成了一阵滑稽的咕噜咕噜声。她健全的时候都不够人家一巴掌的,现在就半个残废,人家一个手指头就能摁死她。
识时务者为俊杰,茉莉耷拉着脑袋,打算沿着墙缝溜回去。
“Hey, You, 饿吗?”厚重略带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听出这老外的中文是带江城口音的。
茉莉抬起脑袋仰视“巨石”,她迅速的掠过对方的眼睛,棕色的,看起来比杜晚生温柔许多。茉莉用力地点了下脑袋。
“你等会儿,我给你拿。”说完“巨石”就退出去,顺手把门也关了。
看着紧闭的房门,喘了口气,失望难过愤怒委屈,各种情绪在脸上走一遭,然后是无奈。还是乖乖呆着吧。可是刚转身,惊得心脏都快要跳出胸膛了。曲着腿躺沙发上的杜晚生,那双黑色的眸子直勾勾得盯着她。两双黑色的眼睛相撞时,茉莉立马败下阵来,她害怕,目光躲开,低头看着脚下的地板,身体有些僵硬得回到病床上,盖着被子,把脑袋也埋起来——她过去最嫌弃鸵鸟了。
巴斯、辛迪、爱丽丝和阿里带着食物走进病房,结果发现他们的老板躺在沙发上点烟,而那个漂亮的女孩整个人埋在被子里,连根头发丝儿都不露。众人表情都有点微妙,他们不知道老板和这个美丽的中国女孩有什么仇怨,致使昨天才正式见面,老板就废了她一只手。虽然在他们这些见惯了酷刑的人看来,这种惩罚只是最低级的,要知道,老板最厉害的手段是精神折磨。可能是自从老板入境以来,温和了许多,这么突然的狠厉有点出人意料吧。
巴斯是这队人里为人比较忠实的,用手拍了拍床上的蚕蛹,“吃饭”,他说着。他有考虑自己的力气,怕拍疼女孩,特意落得很轻。
茉莉慢慢从蚕蛹里冒出头来,看到这几个人,乖乖地把蚕蛹给拆了。
阿里在杜晚生的耳边不知道嘀嘀咕咕得说了什么,杜晚生出去了,辛迪等人跟着,只留爱丽丝坐在床边。
爱丽丝是个蓝眼睛红头发的姑娘,长得没有辛迪那么扎眼,微黑的脸颊上长着点点雀斑,鼻尖上翘,笑起来有些天真可爱。
茉莉用左手别扭地舀馄饨吃,边时不时得拿眼睛扫一下爱丽丝。
隔壁病房是杜晚生顺便要来给属下当休息室用的,昨天晚上自己在沙发上将就了一夜,夜里多梦,睡得不安稳。茉莉下床喝水时他就已经醒了,不想睁开眼面对这女孩,为什么呢?不是愧疚,他从来不欠别人什么,是对自己失望吧。原以为那么多年过去了,该好的伤疤应该都好了,可是一旦触碰,还是疼的想跳起来咬人。他失控了,这是他最失败之处。
昨夜的通告江家特地派人来说了一声,这种事只会在内部传达,江家来告诉他一声算是有个交代。他知道刺杀的事肯定卷进了江家人,很可能只是外围人员,江家的上层不会干这种傻事。他还知道这么明目张胆这么干的肯定和那个组织有关。居然渗透进了江家,他们的洗脑工作很有进步啊!
阿里说有江家人来探病了,杜晚生隐约猜到是谁,不由得苦笑,有些人是躲不掉的,况且他也不想躲了。
杜晚生看着对面的老人,大夏天的还穿着灰白色的长袍,明明上次相见时还是有些黑发的,现在已经全白了。老人家脸上皱纹很深,眼睛还有光,看起来精神不错,唇上还挂着和蔼的笑。
江家的老人家挺多的,厉害的、不厉害的,全喜欢在街上扎堆逛。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是这么句老话吧。可他唯独对这个叫江之铭的老人印象深刻,毕竟多年前,是这个人用一盘棋送走了他,给他指路,指条活路。
“济之,你不该回来啊!”现在,老人叹着气对他说。杜晚生记得,多年前,屋外飘着鹅毛大雪,整个江城裹上雪白的素衣,屋内点着红泥小暖炉,正宗的绍兴紫砂壶里,茶香四溢,棋盘上白子被杀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时,这个人也是用这种语气对他说——济之,你走吧!
“济之”,是杜晚生的表字,“济”是“渡”的意思,万般艰险,皆可济之。这个字还是老人见他第一面时给他取的。江之铭对杜晚生是有善心的,怜他天纵奇才,却要毁于奸人之手,那些人生生污了他的赤子之心,把他变成这般模样。所以在杜晚生对杜家报复时,江家沉默了。但杜晚生更清楚地是,如果自己敢挡在江家前进的道路上,江之铭会第一个站出来,化骨为刀活劈了他。今天,这位一生都以自己的姓氏为荣的老人,告诉他,他不该回来。
“您身子骨还好吗?”
“就这几年活头了。”
一个避而不谈,一个坦然应之。
“我说小杜啊,多年不见,你这长得有点沧桑啊!”坐在江之铭身旁的是另一个老人,他叫什么名字,好像大部分人都忘了,聚在老人堆里时,别人会喊他老二、小二。江家的晚辈一律喊二大爷。
二大爷清早就被江小北从被窝里拽出来了,老年人虽然觉少,但昨夜睡得晚,哪经得起这么折腾,一通破口大骂后,瞌睡赶跑了,人也清醒了,可怜晚辈讨个媳妇不容易,哭得死气白咧得,就领着小北接上江之铭,往医院赶。哪成想还没见着杜晚生,这不争气的孩子,俩老家伙给他撑腰都没胆子对上杜晚生,直接尿遁,溜了!二大爷着心里气得哟,甭管逮着谁,火药桶直接炸了。
杜晚生苦笑着,年轻气盛时,他可以锋芒毕露,满身锐气,伤人伤己,可现在他不想这样了,二十八岁对于男人来说,远远称不上沧桑,他比清明还小两岁,可远不如清明那么活跃了。
是不是终有一天,会有人告诉他——杜晚生,你就是个无趣的老男人。
“外面的日子是自由快活,但总比不上在江城过的养尊处优。”他说完后,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仍把这座城看做家,哪怕只是具空壳,哪怕只是个象征性的东西。
“我一直觉得这座城是个笼子,年轻的应该飞出去,年老的才应该踏进来,守着。如果在能飞得动的时候贪图安逸,不去外面看看,那会是一辈子的遗憾。”江之铭意味深长得说。
杜晚生听着,沉默得给两位老人家倒茶。
“老表,你别说那些大道理了,听着我都腻歪。小杜啊,既然回来了,也给我们没见过世面的老家伙,聊聊你这些年的事吧。我知道你是投机倒把搞军火的,快给我们说说。”
“您也说我这是投机倒把,军火也只是商品罢了,跟一般企业没啥两样。低价买进,高价卖出,哪里最缺往哪运......”杜晚生侃侃而谈,二大爷时不时得插话,江之铭默默听,一时间也其乐融融。
杜晚生也没想到自己能说这么多话来,说起自己第一次带人去抢生意,设计圈套让两虎相争,说起遇到武装冲突,在沙漠里与部下走散了,迷了路差点渴死在沙漠里,说起去交易结果碰上买家破产了,没钱给就拿人换枪,说起被人背叛,子弹擦着心脏过,说起他交到的兄弟,曾背着他日夜狂奔几十里地,说起所见的异域风光,从尼罗河里升起的太阳。
“小杜啊,说句大实话啊,你二大爷我以前最不待见的就是姓杜的,但不得不承认,所有后生辈里,我们家清明排第一,你是唯一能排第二的。”
杜晚生忍不住笑了笑,这位大爷是清明的死忠粉啊。他听过清明的一些事情。八年前杜晚生扫荡杜家复仇,江家没插手还是因为杜子规愚蠢妄图把江家扯进那件事。那时江家刚出了意外,执掌江氏三十十多年的老家主居然自尽于家中,消息立即被封锁,而杜晚生知道是因为,他就在现场。遭此横祸,继任人还未选出,更大的攻击来自内部——不知什么时候起,江氏的全部小股东抱成了团,对江家的地产行业发起攻击,收购散户手上江氏地产的股票,江家国内各个生意都遭重创,目标更是直指江城。这些年年分得肥膏的商人,用从江家那拿来的钱,愚蠢贪婪得妄图买江家的地。可不仅仅是那些股东的事,他们联络了国内各行业的巨头,要撬一撬江家的核心板块。
清明是在这种情况下接任的,老人建议地产上放弃江城,如果坚持的话就是往里砸钱,得不偿失,断尾求生才是良策。连对手都觉得他会这么做。清明没有,他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全球的江氏企业停工三天,所有的流动资金回流,从江城土地开始着手,与外来收购资金对冲,死砸钱。人们都觉得他疯了,为了十分之一的冰山尖角而放弃水下的十分之九,如果这三天撑不住,整座冰山会分崩离析。
可是他做到了,他说服了江家,甚至说服了整个江城的老板姓拿出积蓄投资江城。有人说,那三天里,砌成江城的泥沙变成了黄金。江城的居民一夜醒来,突然发现自家不足百平米的小屋是由钻石堆满的。
清明赢了。他用三天的时间让江家这座庞然大物跃出水面,翻了个跟头,把开着挖掘机凿冰山的家伙们给压死在山下,再用这滔天大浪淹死落井下石的家伙。他赢得漂亮,当初敢坐他对面谈条件,嚷嚷着让江城改姓的傻逼们,全都破产要饭去了。
有马后炮经济学家称,若非清明出此险招,江家就要放弃大本营,国内产业一点点被蚕食,虽不至于伤动根基,但退守海外是不可避免的。
杜晚生欣赏清明,能行此险招,说明此人胆量魄力十足,能刚刚上任就指挥得动整个江家,无论是手段还是智慧都是极好的。而之后放弃大肆扩张,反其道而行之,精炼缩减,让江家这个庞然大物在水下藏得更深,机器运转更灵活,这是远见。
“清明是奇才。”杜晚生如是说,这是心里话。
“你也是奇才。”一直沉默的江之铭盯着他的眼睛说。
杜晚生的心被触碰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笑了笑,“我不如他。”
“你们没有在一起比较的必要,你和他,是不一样的人,也奇在不同的方面。你们有相似之处,都像小怪物。别看清明整天嘻嘻哈哈,尽干不靠谱的事,但他是最冷漠孤独的,你也冷漠,也孤独。不同的是他是天生有颗冰冷的心脏,拼命地想往人堆里挤也捂不热,而你是原本有颗温热的心,是你放任它慢慢凉下来的。你知道你和他的心口都缺什么吗?”
杜晚生感觉嘴唇发干,胸口闷闷得被堵住了,他曾分析过许多人的心理,却头一次遇到不懂心理学的人当面剖析他。孤独冷漠,他有吗?
“缺爱!”
锣鼓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把沉思的杜晚生吓了一跳,也把江之铭吓得一哆嗦。
那位二大爷的惊天一吼让两人的注意力都聚在了他身上。
“他们这俩孩子是缺爱啊!”二大爷狠狠地看着江之铭说。江之铭满脸都要冒黑线了,无奈地取杯子喝茶,不理这疯老头。
“我们家清明都三十了,人家在他这岁数,不说老婆孩子炕头热,那起码是男朋友、女朋友都换了一打了。可他现在连个男朋友都没啊,我想想这孩子从小爹妈就没了,书还没读完就进社会摸爬滚打吃尽苦头,我心疼啊。就现在一个人孤零零地住那房子里,晚上连个知冷知热暖床的人都没有......”
杜晚生觉得自己要不是脑袋上绑着纱布,现在肯定是满头黑线条。妈的,你大侄子没男朋友,干我屁事,我可对男人不感兴趣。
“济之,可有妻了呀?”江之铭这么一问,唠唠叨叨的二大爷瞪大了眼,戛然而止。
杜晚生也感到奇怪起来,他看着老人关切的眼神,摇了摇头。
“你也喜欢男人啊!”二大爷的声音跳脱得蹦出来。
“老二!”江之铭怒喝到。
“我只喜欢女人,呵呵,我花楼可没少逛。”杜晚生坦然笑之。
“我只是做个长辈关心一下,你二大爷也没说错,爱是良药啊。有人爱和学会爱人,都是很美好的事情。找个爱你的女人结婚吧,生几个孩子,好好过日子,那时候,我希望你留在江城。”
“是啊,结婚生孩子比挣多少钱都重要。我听说你把昨天敲晕你的姑娘抱你这儿了,我咋没瞧见呢?我跟你说,晚生啊,那姑娘长得不咋地你就别动了,叔给你挑好的,叔手上有成把成把的待嫁闺女咧,各个盘亮条顺。那小丫头是小北未来的媳妇儿,连表哥的路都走通了,就等着过几年接进家门呢。”
江之铭看着老二唾沫直飞的样,整个脸都黑了,他真后悔跟这老货一起来,简直丢人丢到中东去了。
“我不喜欢小丫头片子,说实话我来江城是等人的,等这女孩的弟弟来见我了,我会放他走。”
“哦,这样啊,那就好,那就好。要不,你俩聊吧,我看看那姑娘,未来侄媳妇,瞅瞅小北眼光咋样。”二大爷不依不饶说。
“我带您二位去看吧,要不然您侄子轮流带人来我这热闹。”
杜晚生笑着,就跟带游客参观动物园里的大熊猫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