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沈湛风

83、塞外江南花落雨

　　宁远神情隐晦，温顺恭敬道：“姑姑难得来看我，不如澈儿给姑姑烹盏茶。”

　　景岚看着宁远，听着她有些落寞的话，笑着点了点头，眼角有一丝极浅的湿润，终究是皇家的儿女，自然难逃寂寞。她不禁想道沈湄河，心里有丝歉疚和心疼，她这个姑姑，这些年确实对她疏于疼爱。

　　眼前茶盏热气袅袅，景岚自知没必要和宁远拐弯抹角，便淡然问道：“听说安拉海别这次进京，是带着潦河平原以南作为嫁妆来的，这事儿你知道么？”

　　“啊？”

　　宁远惊呼一声道：“宁远只知道她进京，其他的真不知道。”

　　景岚仔细看了她片刻，觉得她的表情不像作伪，漫不经心道：“宁远公主居于宫中，倒比姑姑这等闲人耳根子慢了？”

　　宁远哂笑道：“宁远哪能跟姑姑比呢。”心里一边暗怪自己，这几日窝在芙蓉殿，雪淑妃派人请她去闲聊她居然没有放在心上，她是早就听说南蒙公主会进京，但没料到还带着潦河平原进京。

　　景岚笑笑，继续道：“不知宁远公主有何打算？”

　　宁远笑得乖巧：“姑姑今日原来是为这件事来的？”

　　景岚不饶圈子，直接道：“公主不是一心希望继姿与沈悸安成婚么？现在如你所愿我们两家都有意永结共好，但皇上要继姿去北境督军整顿完潦河平原才会下旨赐婚。”

　　景岚眼神有些复杂道：“所以，不知宁远公主对于和亲一事有何打算？”

　　前有南楚皇子，接着又来一个带着块大肥肉的南蒙公主，宁远忍不住头疼，姑姑是何等人听她刚刚话里的意思，自然是知道她顺手推舟将世子和沈悸安凑在一起的真正目的，宁远一时半会在南蒙的事情上拿不出主意，但是姑姑如此大张旗鼓亲自登门，定然是向所有人宣告着长公主府与她一条战壕，现在她不能不拿出诚意来表态！

　　宁远双手平平交叠在胸前，低头行礼郑重道：

　　“潦河平原是块肥肉，不管落在谁的碗里只要最终落在夏朝这口锅里都是江山社稷之福，姑姑今日亲自登门如此诚意，宁远自当掏心掏肺不负姑姑心意，北境防线是宁远一手筑成，宁远今日向姑姑保证，世子若是前往北境督军，北境所有士卒见世子如见宁远！”

　　景岚满意地点点头：“宁远如此有心，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说完起身便往殿外走去，宁远送至慈安殿门口，再次拜伏于地，声音郑重而认真道：

　　“宁远谢长公主及远拓候！”

　　景岚转过身看了看额头抵在地上的宁远，殿外的光线逆向照进慈安殿内，她的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只听她轻轻的声音里警告的意味清晰传来：

　　“宁远，我跟你所要的不同，但我们骨子里却很相似，这句话我只说一遍，你仔细听好了，以免往后你我亲亲姑侄之间有何罅隙，那便是：世子是我与夏拓手心里的宝贝，沈悸安是你舅舅舅母唯一骨血，我可以帮你，但你若是再打丝毫他们二人的主意，我不说你也是明白的。”

　　景岚说罢长裙逶迤曳地，留下一阵窸窣的衣料与地面摩擦的声音，人已经慢慢走远了。

　　嬴华宫，诏杏殿。

　　一名高鼻深目俏丽无比的蒙古女子正斜躺在窗前矮塌上，女子一身耀眼的天蓝色长袄，上身着一袭粉色刺绣着精美图腾的坎肩，脚下是小巧又不失豪放的蒙古软皮短靴，她一手把玩着腰带上垂挂着的流苏穗子，一手撑着半边脸颊，嘴角翘起一丝好整以暇的弧度，一双乌黑的眸子盯着宁远颇有玩味的神色。

　　宁远有些无奈地玩笑道：“怎么？听说你那骄纵的妹妹要来，雪淑妃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跟着她胡闹了？”

　　雪淑妃带着戏谑的嗔怒道：“怎么这是公主和母妃该有的说话语气？”

　　宁远哂笑，走过去将她搭在塌上的脚顺开一处地方，便坐下来，促狭道：“你我都是正一品平级之辈，雪淑妃还非得做个便宜母妃让我孝敬你不成？也不怕把自己活生生弄得跟老太婆似的？”

　　雪淑妃挥着手咯咯娇笑几声道：“罢了罢了，只要你父皇不在，我也难得管你没大没小的，说罢，这几日想请你都请不来，怎么今日想起到我嬴华宫来了，莫非高山流水听腻了”
　　宁远扶额无奈道：“我看没大没小的是你，有你这样和公主开玩笑的妃子么？照你这么说，好像你我之间有多暧昧似的！”

　　雪淑妃捂嘴哈哈一笑，收敛道：“无事不登三宝殿，那公主便说说，你今日是为安拉海别还是为潦河平原而来？”

　　“自然是为潦河平原而来！”

　　“唔，原来如此，”雪淑妃点点头，接着道：“我知道的不多，也没什么好瞒你的，我跟你父皇也说过了，安拉海别这次就是把潦河平原以南毗邻北境防线那环带状的一片草原作为嫁妆带来的！”

　　“这我知道，和亲有什么要求吗？”

　　“没有要求！”雪淑妃见宁远不信，接着道：“安拉海别是我母国南蒙可汗的胞妹，自小便深得父兄宠爱，这次和亲备如此厚礼一是想与夏朝结成盟国，如此南蒙便只有北蒙一个敌人，至于第二点嘛真的非常简单，公主若是不信等使臣入京便可得知，此次可汗完全任凭安拉海别自己高兴，整个大夏爱嫁给谁就嫁给谁，反正嫁妆不变！”

　　宁远秀眉一扬，惊道：“啊？这，这也太任性了吧。”

　　对，任性，她从来没听说过有这种和亲的，南蒙虽然不比夏朝繁荣，但一个堂堂嫡出公主带着如此丰厚的嫁妆，嫁谁全靠自己乐意？

　　雪淑妃接着道：“不过你父皇倒是提醒过我，安拉海别嫁谁都可以，但是不能嫁远拓候的世子，这事儿你知道吗？”

　　宁远摇摇头，她现在并不在意这个，因为长公主能浩浩荡荡地进她坤宁宫，自然也是在父皇面前摆明了立场，即便是父皇也得给姑姑几分面子，倒不敢真让夏沈两家婚事节外生枝。

　　宁远面色冷清，只道：“父皇说得没错，嫁谁都不能嫁世子，否则~”

　　“否则什么？”雪淑妃眼里闪着好奇的光问道。

　　宁远叹了口气，皱眉道：“这事很复杂，一时半会和你说不清楚，你只要记住，我绝对不会害你！”

　　出了诏杏殿，天色越发阴沉寒风瑟瑟，看来应该很快就有一场大雪，嬴华宫里遍植杏树，此时枝叶早已落尽，徒留一片片桀骜嶙峋的黑色枝丫遍地成林。

　　雪淑妃的母国每到早春，延绵的高山草原上山坳间便开满了欺霜赛雪的寒杏，千百里雪白花海美不胜收是名副其实的塞外江南，因此缘故，皇帝便将嬴华宫主殿赐名“诏杏”。

　　父皇妃嫔极少，雪淑妃算是母后走后唯一一个讨得圣心的宠妃，只不过父皇只看过这诏杏殿暖春里的杏花，而宁远却见过那北境之外蒙古腹地中美若世外桃源的千百里寒杏，那花瓣是如此洁白无瑕圣洁纯粹，带着淡淡的幽香不沾染一丝纷杂的气味，正好映衬着刺目的血迹和尸体，那些血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将士的，分不清是人的还是战马的，她以为她奔走奇袭恐怕有去无回，哪料最终还是成功地斩了呼延巴勒的首级，趁着北蒙群龙无首没回过来神的罅隙里，她带着出发时二千精兵仅剩下的三十三人一路在杏林里掩藏穿行。

　　寒杏林中雪白花雨给了她一条逃生之路，她永远都记得那杏花的味道，所以当父皇在新立的雪淑妃宫中遍植蒙古寒杏，她便避免不了成为这里的常客了，也因着这诏杏殿，她与雪淑妃渐渐成了朋友，然而宁远知道，再好的朋友都是有秘密的。

　　安拉海别任性她相信，但她不可能相信南蒙的可汗也这么任性！

　　宁远抬眼看看天空，北境应该早已千里冰封了吧，即使雪路迟缓，北境的密报这几日也该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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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和朋友喝茶，真的觉得一把年纪的女人们故事真多，和我小说里周柏慕和林飞霜的性格竟有些相似，刚好昨晚我想到了小说里最后林和周的不同结局。
今天喝茶不好意思更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