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沈湛风

65、多少往事已成空

　　何夕第二日醒来浑身滚烫乏力，师父和空寂大师已杳杳无踪，茶童煎了药服下未见好转，燕飞和王力心下焦急，只得和茶童讨了汤药一路护送世子回京。二人恨不得快马加鞭，又恐世子身子经不住疲累，来时恨不得背生双翼，回去的路程何夕竟觉得隔了千山万水，心里倒隐隐觉得慢慢走一程是一程吧。

　　她倒是不知这几日里，庄严肃穆的紫禁城里又起了怎样的风云变幻。

　　两三日间，圣旨频出朝廷掀起风浪，先是周文卓伙同殿前大学士院几人聚众淫-乐恣意伤人民声沸腾有失朝纲，周文卓德行失格，周氏辱没先帝厚爱，勒令周文卓停职反省罚俸三年，涉事大学
　　士革职抄查统统发配边境寒地充军。

　　而后紧隔两日御史台突然弹劾周重泰在朝内结党营私枉顾国家社稷，武威将军沈长河上奏皇帝周重泰长期玩忽职守贪污军饷粮草调配不力，吏部尚书沈清河弹劾周重泰玩弄权柄任才唯亲，证据确凿言之烁烁。

　　好在大皇子景昭和周皇后尽力求情回护，景昭一党众官纷纷上奏申辩和御史台竭力相争，圣怒之下周府祖荫赏例削减一阶，周重泰官降一品罚俸三年，但好歹保住了兵部尚书之位。

　　却说吏部尚书沈清河倒不止弹劾周重泰，更是义正言辞将宁远公主也一并参奏，弹劾宁远公主监察主持殿前大学士院驭下不严，有失体察，学士院本该是天下第一清谈议论之所却良莠不齐璞玉染尘。

　　在沈清河的弹劾与倡议下，皇帝命御史台和吏部一起仔细彻查殿前大学士院所有言官，品行不正才能德行若有欠缺者一概革之不用，朝中更有素来互相不对付的武官趁机发难，朝堂上下一时都云无用书生清谈误国。

　　皇帝一时烦闷正踌躇如何料理大学士院，宁远公主却主动领罪自认有失监领之责，更是毫不留情进谏将革职大学士发配边塞军中补做文书杂役。方太师趁机弹劾宁远公主，又言社稷政事繁重而大皇子已是成年理应为皇帝分忧，最终皇帝便将殿前大学士院给了景昭。

　　这一来，朝廷上下又是看不懂了，近年来景昭周重泰在朝中动作频频，只以为此番皇帝雷霆手段定是为了给景昭一个敲山震虎，却哪知道趁机也给了宁远一记重创，一时倒是圣心难测了。

　　勤政殿外，皇帝宣布退潮之后文武百官鱼贯而出，沿着百级台阶缓步而下，景昭和宁远又一次在朝堂之外面对面了。

　　宁远抿着唇一丝讥诮：“怎么样，心情如何？本宫的殿前大学士院你不是眼红了很久吗？”

　　景昭“哼”了一声道：“若不是为了柏慕，你以为我真会听周尚书和方太师的话？宁远，你也别得意，我总有一天会得到太子之位，那时柏慕便是风风光光的太子妃，等那一天——”

　　宁远凤眸微眯笑道：“怎么，等那一天你便要本宫如何？你哪怕将来继承大统又如何，只要你爱周柏慕一天，你便有一天杀不了本宫”

　　景昭俊脸扭曲，咬牙切齿道：“你住嘴！我真不知道，柏慕那么飘逸出尘神仙般的一个人，怎会被你迷惑，愿意和你这样一个心机诡诈城府阴深的人做朋友！”

　　宁远“哈哈”一阵长笑，脸上满是得意骄纵，道：“这难道不是很公平？本宫比你，才智谋略文治武功哪一样不比你强，怎奈本宫却不是你皇兄。”

　　景昭正待反唇相讥，宁远已然开口道：“本宫倒也要感谢周府那些当年白眼冷瞧柏慕的后院妇人们，若不是为了让柏慕一朝扬眉吐气，恐怕我的坤宁宫中再难觅得知音天籁了。”

　　又是如上次一般，宁远话音刚落已然快步离去，留下握紧拳头恨意难销的景昭在原地。

　　御花园中，天气严寒，回廊轩榭架起暖帐，廊桥之下流水喑涩似已结了暗冰，长公主入宫与皇帝赏梅促膝，从前姐弟亲厚异常长公主未出嫁时天天都要见上几面，自从长公主长居远拓候封地，姐弟二人一年也就见上一两面，彼此都有种光阴似箭白驹过隙的怅然，只不觉何时他们便从风华正茂的少年变成如今看着这几个少年的长辈了。

　　景岚望着比自己更显岁月痕迹的景崇，轻道：“皇上可想清楚了？”

　　景崇喟然一叹，答非所问道：“姐姐，朕时常有种错觉，看到澈儿和沁儿，朕时常觉得又回到咱们姐弟从前的日子。”

　　景岚悠然一笑，道：“都说一个人总是回忆过去的时候，便开始老了，皇上这些年国事操劳，凡事放宽心一点吧。”

　　景崇无奈道：“姐姐，弟弟做了这皇帝才发现，其实这真是天底下最辛苦的差事，为什么却从古自今谁都拼了命想要做这皇帝呢？你看我的孩子们，跟当年的我们也是一样。”

　　景岚笑道：“皇上可知，世上最痛苦的两件事，一件是得不到，一件是得到。”

　　景崇望着她片刻，颓然道：“姐姐永远这么洞若观火也永远这么睿智，哎，现在想来，如果你当年没有嫁给夏拓，一直做摄政长公主，弟弟倒可以乐得轻松享受逍遥。”

　　景岚掩嘴一笑，有些宠溺地斥责道：“皇上都多大的人了，说话还这么孩子气？这话可不能和外人说。”

　　景崇一反平日君王威严姿态，在景崇面前尽是对姐姐的亲昵和依赖，道：“当然不能和外人说，一年也只有一两次，朕可以和姐姐说说心里话，除此之外，这个宫里连个可靠的说话人儿都没有了啊。”

　　景岚眼神有些深沉，探寻道：“皇上可是还在怀念湄河？”

　　景崇表情恍惚，轻声道：“是，也不只是，朕怀念以前做皇子的时候，朝堂内一应有姐姐暗地里筹划撑腰，朝堂外有湄河与朕心心相印情投意合，那时候和沈家兄弟指点江山少年意气，那些日子真是朕现在想来，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

　　景岚一时没有打断他，也不知过了多久，景崇似乎终于将思绪从往昔的追忆中拉回来，接着道：“姐姐刚刚问我可是想清楚了，朕也不全然确定，只不过近一年来尤其是最近，朕更偏向宁远罢了。”

　　景崇继续道：“姐姐想必也知道近些年周皇后和周重泰在后宫及前朝到处结党招揽，朕心里确实偏爱澈儿和沁儿，但对于储君之事却不敢掺杂私心，本想着昭儿为长又是周皇后所出，按理继承大统也是理所应当，所以对于结党一事朕其实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然他日太子孤掌难鸣权柄外陷社稷必然动荡。

　　只是周氏竟然如此急功近利得寸进尺，眼里只想着太子却连朕这个皇帝都忘了顾忌，姐姐想必知道周家逼婚一事，如此只手遮天胆大妄为真是令朕难销怒火，这倒也罢，偏偏这些年景昭被一群权臣侍奉，自己的智谋权术却没在这中间有何长进！朕想来真是恨铁不成钢！”

　　景崇颇为气愤地拍了下坐塌扶手，继续道：“本来朕想着如果他日景昭登基，为保全澈儿和沁儿，有心将继姿与澈儿婚配，以姐姐和姐夫的根基澈儿和继姿的才干谋略，必然也会安稳度日，可谁知，这些年，宁远真是越发让朕刮目相看。

　　沈家自从那件事后对于朝堂这些争斗可谓是作壁上观绝不插手，想来也是对皇家倾轧彻底寒了心吧，加之湄河一走，就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倒是殚精竭虑做了这么些年一心为民的好官，可宁远倒好，姐姐你也看到了，她倒真有本事活生生将沈家拉进来，近日周文卓事件她也是一出手便是雷霆手段，朕眼里看得清楚，可景昭却浑然如在梦中，还以为捡了个宝回来，殊不知这番自己根基大动，反倒被宁远塞了个烫手山芋。”

　　景岚微微一笑，饶有深意道：“宁远这丫头，确实不错，本宫颇为欣赏，就单说皇上身边，除了本宫怕是这丫头最了解皇上了。”

　　景崇喝了口茶，有些自嘲笑道：“姐姐莫要打趣朕了，朕哪里不知道，她这一套套全是借刀杀人，朕就是最大那把刀，偏偏——”

　　“偏偏皇上还想不出理由责怪她么？”景岚嘴边扬起一抹笑。

　　景崇有些无奈又有些骄傲道：“是，姐姐说的都对，都说侄女像姑姑，澈儿倒是姐姐亲生的！”

　　景岚刮着茶杯杯沿，眼神深邃道：“皇上不必如此谬赞本宫，宁远已在本宫当年之上。”见景崇面有不解，景岚轻飘飘道：

　　“本宫若是没有自负过自己的权谋手段那是不可能的，但本宫很清楚自己没有更远大的野心和抱负，本宫心中皇上与夏拓却是最为重中之重的，说到底，本宫心中情之一字是为最重，而宁远却没有本宫的女儿情长，运筹帷幄更见帝王风范。”

　　景岚看了看陷入沉思的弟弟，接着道：“其实我看景昭未必就不可建树，只是宁远实在太过优秀，而周氏又太过捧着他，最重要的是景昭难逃情网，总是难掩性情使然，情之一字可以断送多少机警聪敏啊，宁远却能在其中游刃有余，单这情之一字更遑论才能决断，宁远便胜过本宫许多。”

　　景崇眼神有些晦涩难明，有些踟蹰道：“继姿是姐姐和姐夫爱子，朕倒是觉得，澈儿若是配继姿，难免委屈了继姿。”

　　一时二人都没有说话，彼此均是绝顶聪明的人，有些事不必挑明已然心知肚明，三年来周柏慕虽与景昭定了婚约，但却久居坤宁宫，这其中有何缘故，景岚景崇旁观者清又有何不明了的？

　　景岚长吁了一口气，轻道：“身在帝王之家，享受万万人企望不及的荣华富贵，哪能事事如意？只不过，继姿这孩子，居然对秦阾宛的女儿动了心！”

　　景崇见姐姐有些忿然不甘，轻声试探道：“难道姐姐对当年秦阾宛一事，仍旧不能释怀？”

　　景岚道：“其实沈悸安很是不错，想不到秦阾宛这么怯懦的一个人，她的女儿倒如此决绝勇敢，但本宫就是觉得自己的心头肉娶了她的女儿，总是有些不甘！本宫也知道，我们这一辈的事情与孩子们无关，罢了，姐姐也只是个寻常妇人罢了。”

　　景崇难得见姐姐使性子，不由一笑道：“姐姐莫要想这些有的没的无故置气，这些年你和姐夫在琮州可是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景岚听他这么一说，脸色缓和扬起一抹笑意，接着道：

　　“不知皇上如何打算，本宫倒只怕过不了多久夏拓不放心他这宝贝儿子巴巴地赶来，那时候本宫可不一定做得了主了，再则，最近越发是觉得继姿这孩子性子倒跟他爹越来越像了，恐怕本宫是管不住的。”

　　景崇哂然笑道：“姐姐也有棘手的事儿，真是难得！那就不如先缓一缓，孩子们这些年都没打过照面，等秋猎之后再说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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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一章肥更！！！
是不是觉得父辈隐藏信息很多？？
我只想说，公主的戏历来都好多 哈哈哈哈
突然有冲动开父辈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