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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品茗正值初雪时 ...


  •   今年的第一场雪下得洋洋洒洒,从傍晚时分开始漫天飘扬,不到一个时辰,整个京城覆上白茫茫的一片,雪势不减,看样子会下一整夜。

      外面是簌簌的雪声,慈安殿内一炉炭火上,煮着一壶好茶,茶汤咕噜沸腾清香四溢,宁远一个人烧茶品味,殿内一个下人也无,面前的矮几上放了三个杯子。

      宁远伸出三个指头,轻轻捏着精小的碧玉盏,小小的品了口茶汤,看样子对今天的这壶茶颇为满意,再接着斟了两杯茶,一杯恭敬地递在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手上,另一杯放在那儿没动,宁远嘴角勾起一抹笑,冲眼前的年轻男子调侃道:

      “怎么?苏卿年纪轻轻的,也要本宫递在你手上不成?”

      年轻男子拱手作揖,赶紧道:“公主可折煞微臣了,臣谢公主赐茶。”

      说罢赶紧双手从矮几上恭敬地端过碧玉盏,仰头一饮而尽,宁远看他这个样子,忍不住咯咯一笑,声音俏如银铃,说话的语气中却隐隐含着威严,却听宁远道:

      “苏卿呐,你这是喝茶还是当本宫给你罚酒呢?”

      那年轻男子面有惶色,正待躬身领罪,宁远一摆手,语气平缓慨然道:

      “苏平京,本宫自与你相知相交以来,才有了设殿前大学士院的念头,也多得你,这殿前大学士院才开展得有声有色,本宫为了避嫌命你平时佯装清高孤傲藐视权贵,让人以为这殿前大学士院并不是本宫的地盘,怎么,这慈安殿里并无他人,你倒还是客气得紧,倒让本宫觉得,苏卿是否——”

      “公主殿下!!平京一心辅佐殿下,在微臣心中,殿下是皓月朗星,纵使殿下恩厚,微臣又岂敢失了敬畏之心!”苏平京说着,一撩衣衫下摆,就待跪拜下去。

      “坐下吧。”宁远声音淡淡的,却生出一种无端的威严,让人不敢忤逆,苏平京依言坐在火炉旁边,见宁远目光灼灼,像是忘进他心里似的,开口道:

      “平京学富五车,乃无双国士,三年前本宫还不是宁远之时,咱们相知相交,便已明白彼此志同道合,平京既然相信一介女流,愿意将生平才学与志向相托,宁远便定不会让平京失望,也断不会端着架子待人。”

      “殿下,此言差异!”苏平京面色动容有些激动,从矮凳上起身,一撩长袍端端跪在宁远面前,伸长双臂手掌交叠在前,恭敬而决然道:

      “殿下雄才大略,心系江山社稷,绝非泛泛弄权之辈空有野心,臣心甘情愿追随殿下,臣与殿下相识于微时,幸甚之至!但,请殿下往后莫再说像刚才那样的话——”苏平京难得地直视宁远的双眼,一字一句决然道:

      “君是君,臣是臣,臣既追随殿下,必将一生不负,殿下负臣,理所应当!殿下往后还会有更多臣属,殿下只需要记住,不负您的初心,不负天下便是我等的福分!”苏平京说完躬伏于地,双手行礼按在地上,额头抵在手背上,跪着一动不动。

      宁远有些恍然,突然觉得有些陌生,难道这条路注定是越来越孤独么?苏平京再也不是三年前那个指点江山恣意飞扬的青年,而她,也不再是三年前孤掌难鸣的景澈。

      她想用平易近人来诠释昔日的友情,但她明白,苏平京已经用君臣之道来回报,并提醒她,她已经走上这条路,回不了头了,孤家寡人必须只顾自己,甘愿牺牲是苏平京和更多的苏平京对她表达情意的方式。

      不知过了多久,宁远声音有些倦怠,轻声道:

      “苏卿,起来说话吧,这次周文卓的事,你都办得很好,但是为什么会闹成这个样子,你确定没有多做手脚?”

      苏平京正色道:“殿下和臣讲过这其中的厉害,这次的目的只是利用周家想要拉拢势力的心思,让周文卓出个小纰漏,给皇上一个合适的理由解除婚约而已。臣已经再三询问过,并且那几个人都是臣信得过的人,所以,也许周文卓本来天生有瑕,又也许——”

      苏平京顿住了口,没有说话,他不用说宁远也自然明白,一个青春年少的儿郎整会不知道自己身子是否有这方面毛病如果是天生不足,又岂会设那样下流的计策逼婚?

      宁远拧着眉来回踱步,喃喃道:“会是谁对周文卓下手呢?本宫并没有指示周府里的内线出手,这事儿本宫怎么觉得都不像朝中的人做的,莫非?”

      “殿下,臣昨日事发之后就差了您手下行走江湖的人去查过,周文卓在京郊祥瑞茶楼,曾经见过远拓候世子,沈小姐还有沈小姐一个同门女子。”

      “林飞霜?!”是了,宁远眼前顿时冒出那个有些刁蛮任性又容易生气的俏丽影子来,这种事儿,宁远倒十分相信除了她,没谁更适合干得出来?心里不禁一声苦笑,这个丫头,真不知如何说才好。

      一时有些头疼,拇指和食指捏了几下紧锁的眉头,脑子里思绪飞转,复又释然轻笑道:

      “这事儿倒不用管那么多,经本宫那表哥和表姐城郊这么一闹,本宫先前还对周家多有顾忌不想太早动景昭身边这棵大叔,只怕这回咱们是坐收渔翁之利,周家自此是再难翻出大浪了。”

      苏平京和旁边的谢太师相顾一眼,后者抚须微笑,显然对宁远的话颇以为然。苏平京又岂能不明白这其中道理,景昭若他日登基,周重泰重则摄政,轻则位列国相,周重泰不管如何渴望那距离皇权中心最近的位置,他就周文卓一个独子。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费尽心机争个头破血流有何意义?到时候怕是周家香火断绝无人继承,更不用说现在满京城都知道周文卓房中不足,一个青春年少的儿郎如何面对别人的指点?身为其父,又该如何承受?怕是周文卓就此一生便毁了,也跟着把周重泰毁了,进而也毁了景昭最重要的力量。

      苏平京觉得这一切有些不可思议地让人好笑,自言自语道:“我平时自以为心思活泛,这回真是服气了,真不知是谁想得出这种损招,剑走偏锋,这样轻而易举就端掉一窝,哈哈哈哈”

      宁远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饶有深意道:“也许,干出这事儿的人想得很简单,根本就没想过算计这么多,咱们这也是误打误撞,把这事儿给闹出来闹大了。”

      她绝对相信林飞霜单纯又简单,为了朋友两肋插刀绝对一个气头上就会干出这种事,也算是周文卓恶有恶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了吧。

      “这事儿就此作罢,既然这事儿闹大了,周文卓是枚难得的好棋,本宫便顺手推舟再送景昭一个大礼,本宫这次要一棋四着!苏卿,接下来最重要是,你把学士院这次要流放的人名单拟好,把理由做充分,成果如何,就只待本宫那两个舅舅了!”

      苏平京看着宁远运筹帷幄的神情,心中跟着涌起一股豪情,慷慨领命道:“殿下放心,微臣一定做好。”

      “可不是让本宫放心”宁远饶有深意地悠悠说道,“苏卿,可要知道,得让我那父皇放心,另外狗急了也会跳墙,别让周重泰觉得一丁点的不舒服,明白吗?”

      “是,微臣明白!”苏平京郑重点头道。

      “好了,雪天路滑,本宫也不便久留你,眼下正是宫人轮值换守的时候,你路上小心些。”

      宁远说完,一身宫人仆从装扮的苏平京便躬身退步出了慈安殿。

      谢太师捏着碧玉盏,已经自斟自饮了几杯茶,满脸的皱纹褶子里堆出一丝悠然笑意,抚须感慨道:

      “殿下,越来越深谙用人之道了。”

      宁远喝了一口茶,有丝狡黠又有丝撒娇道:

      “还不是您老教得好?”

      “嘿嘿,老夫可不是皇帝,不用给我戴高帽。”

      “那给您好茶伺候可行?”宁远边说边另开一个茶罐,气味却和之前的茶叶不同。

      “嘿,你这丫头,就用知道我好这口,便捏着老夫短处,说罢,你近来主意大了,可难得有事情来问老夫拿意见。”

      宁远娇俏一笑,对着谢太师难得有丝小女儿情态,笑道:

      “学生不能一点小事都来叨扰您不是?只是我那两个舅舅,我有些没把握。”

      谢太师捻须笑道:“公主神机妙算势在必行,倒不是没把握,而是想要如何做得更完美吧,宁远啊宁远,你把坑挖好了,还寻思如何不推别人,让别人自己往里跳?”

      “老师就如那如来佛,学生怎样的把戏都在您掌心之下,您老就别取笑学生了,我那两个舅舅的性子,您还不清楚吗?学生就是怕,不论怎样做,他们都觉得是被我算计了来,被逼着往坑里跳。”

      谢太师混浊的眼里迸发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精光,轻轻道:

      “宁远啊,你看这白雪覆盖之下,世界一片洁白宁静,可等日出一过,底下是什么就是什么,遮盖得了吗?”

      宁远眼神一暗,是啊,她到底是算计了沈家,那是她母亲的娘家,她至亲的舅舅和表姐。

      谢太师看她怅然若失的样子,苍老的声音有些无奈道:

      “宁远,为师无能,穷尽一生所学,只能教你聪明过人,但没办法教你如何藏锋显拙,可世人又哪能完美呢?”

      谢太师一声长叹,殿内两人不再发一言,一时静的只听得见茶壶里滚水翻腾的声音,还有那殿外北风呜咽飞雪簌簌的声音,宁远手指握紧成拳,心里怅然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人是完美的,她当然也不过是苍天下众生中的一个,可是她却是不能出错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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