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沈湛风

24、同门（１）

　　这一日路途劳累，找了一家算是当地最好的客栈，虽然比昨晚投宿的客栈差远了，但众人皆是疲惫倦怠，早早收拾妥当便歇息了，继荣黏着何夕讲故事，赖着一起睡，何夕也就由着他去。

　　是夜天空云层浓厚，月亮忽隐忽现，夜色寂然，偶尔听闻马厩里一两声马儿睡梦中的喷鼻声，正是好梦好眠。

　　三更时分，一个黑影凌风掠至一间客房窗外，轻叩窗棱，这间客房正是沈悸安就寝之处。那叩窗的声音很小，若不是夜里万籁俱寂，沈悸安自幼习武耳聪过人，否则怕是无法扰人清梦了。

　　黑暗中沈悸安睁开双眼，侧耳倾听那叩击频率和节拍却那么熟悉，心里惊诧道居然是我翠微门的人？会是谁呢？会为何事而来？

　　沈悸安警觉过人，青莲红苏虽说就在隔壁房间，但自己现在大伤未愈依然无法动武，便将枕头下的匕首藏在袖中，双手环抱于胸。

　　这时门外一个男人的声音低低地开口道：“师妹，可醒了？我是大师兄啊。”

　　沈悸安心里忽的松了一口气，这声音却是大师兄无疑，可复而转念，这世上知我翠微门一二者有之，有相似的声音者有之，大师兄为何这个时候造访？

　　沈悸安自从周文卓那件事之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哪怕曾经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尚有此变节，又何况他人呢？沈悸安问道：“大师兄不知为何事深夜造访？”

　　窗外的黑衣男人见沈悸安并没有想要打开窗请他进去的意思，便仔细解释道：“师妹有所不知，那日你来探望师父随后急急忙忙便赶往幽州潍城，听师父说，周师弟太奶奶八十大寿，老人家怀念故土，周家专门将寿宴在潍城祖籍举办，但潍城离翠微门单边就要三四日，而幽州平素又多悍匪虽说师妹武功心智在我辈中已是翘楚，但你知道师父老人家一向疼爱你，加之周师弟也是我门中子弟，按礼数翠微门也必当前往祝寿，所以师父特命我携礼贴前往潍城同你也好有个照应，可谁知我出发只比师妹完晚了半日，师妹一路纵马急行，师兄又是个懒怠的性子，等我到潍城周家，才方知事情有变，哎，都是师兄来晚了！”

　　说道最后，黑衣男人的声音中尽是懊悔和自责，沈悸安的心里却被不经意的字里行间再次刺痛，撕裂。呵呵，什么所谓的老人家怀念故土，周重泰不惜上书皇帝唱一出母慈儿孝的苦情大戏，向朝廷告假半月举家返乡费尽如此人力物力，怕只是为了做一场好戏让她信以为真，做一个局只为引她沈悸安入瓮吧！

　　幽州远离京城又离翠微门甚远，朝廷大多数官员又哪有公休可以远赴幽州祝寿的？人情来往也就是那么回事，若不是周氏一党交情甚笃的谁又专门跑去幽州吃个寿宴来，也就将寿礼送到京城周府了事，而能专门去幽州的官僚大员又岂不是和周重泰一个鼻孔出气的？

　　一来远离京城只手遮天，没有其他人见证事件的始末与是非黑白，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可以让京城众人毫不知情；二来翠微门离潍城一路纵马最快也要三天，所谓远水救不了近火就是如此吧；其三幽州是周重泰老巢，向来军事重地，战火，悍匪，流寇，江湖人士较多，既方便招揽人手行事，事后又有足够理由推卸掉自己嫌疑。第四，这段时间正是父亲一年中最为忙碌的时候，断然是抽不开身随同她前来潍城的，并且以两家婚约的关系，未过门之前沈清河远赴未来女婿幽州祖籍，也会让未来的泰山大人面子不光，呵呵，沈悸安在心里一阵冷笑，眼眶因愤怒微微泛起红潮，周文卓你太奶奶的生辰是你爹算出来的吧！可是纵然千算万算，还好上天给她沈悸安留了一线生机，谁又知道沈悸安走投无路乱冲乱闯之下竟走了一条少有人知的捷径，穿过一片荒草和密林，潍城竟然如此紧邻琮庆城！

　　她想起大师兄说的“师妹一路纵马急行”，心里一阵苦涩，是啊，可能对周文卓早已没有豆蔻年华之时的芳心悸动，早已没有小时候的信任和依赖，更没有曾经的笃定，连这个婚约都在潜意识里逃避和拖延，但是当她收到信知道今年老人家寿辰改在潍城举办，她便顾不得停歇一路急行，是怕去晚了周文卓觉得她不够重视他，让他在一众亲戚朋友面前没有面子？还是因为他在信上说如何如何想念自己，他觉得自己平时哪里哪里又做得不好了，他觉得她那么优秀，武功比他好，也比他聪明，他总是害怕小时候想要保护她照顾她的誓言实现不了，怕自己配不上她，是这些示弱扮可怜的花言巧语又让她心软了吗？

　　呵呵，他哪里不优秀哪里不聪明呢，他和他爹如此运筹帷幄老谋深算可是优秀得很，他每次都算准了她吃软不吃硬可不是聪明得很吗？

　　“师妹，师妹，你还在怪师兄对不对？师兄，真的对不住你，师兄早一点到就好了！”窗外的黑衣男人见沈悸安沉默半晌不置一词，小声的懊恼道。

　　沈悸安一回神，点燃桌上蜡烛，侧身拉开窗户。黑衣男人轻巧钻进屋内，瞥见沈悸安侧身而立的站位，眉头微微一皱心里暗忖沈师妹真是行事谨慎啊。

　　“易师兄请坐吧，我哪里怪师兄呢，师父和师兄一片好意，只可惜周家必是筹划多时，又哪是我这毫无防范的天真傻子所能躲得了的？”

　　“师妹，咱们还是关上窗户说话吧，毕竟这事关于你的清白。”

　　“这倒不必了，师兄，事已至此，反正已经没有什么清白可言了，再说了这里地势偏僻，又是夜深人静左右又是我自己的人，倒也没什么打紧的。”

　　沈悸安面色惨然，易尚还想劝说，但又只好作罢——“额，那，那好吧。”

　　“师兄，为何此时造访？”

　　“师妹有所不知，师兄到了潍城之后发现出事，便一直寻迹前来找你，知道你受了伤，幸好有高人相救我也算稍微放心，我截获了一个追杀你的黑衣人听说你在琮庆城门附近被救，以当时的情况推测多半是夏府世子出手，后来我打听到你果然在夏府紧急疗伤，想来便已暂时无性命之忧，我便赶回翠微门汇报师父。随后师父便命我前来寻你，保护你左右势必将你安全送至京城。等我去到夏府，你们已经先一日离开我便一路赶过来，本来今日中午时分就该追上你了，但我在冀州有一相识，他极善于炮制金创药膏，颇有奇效，我看距离不是很远便去求了来想着对你能有些用处，也算为兄的一点心意，所以就这个时候才到，我想着夏府世子虽然仗义行侠是个好心肠的人，但毕竟是个外人又是男子，所以师兄想有些话还是咱兄妹俩悄悄说。”说罢，右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红布封口的精致瓷瓶递到沈悸安面前。

　　沈悸安伸手接过瓷瓶，上面还有师兄暖暖的体温，心里说不出的感动，这是事发半个多月以来，第一次面对面亲身感受到来自家人的关怀和温暖，虽然大师兄易尚平时和自己关系并不很好，甚至以往还觉得有些针对和隔阂，但师出同门实实在在等同于半个家人也毫不过分，尤其此刻他还代表着师父对她的关怀和疼爱，一想到师父那双严厉却又慈爱的眼睛，沈悸安就觉得双眼发热，这些天来一个人面对这件快要毁灭她的灾难，她一直在用理智告诉自己要活着要撑下去，她不允许心里的脆弱让自己崩溃掉，可是这突然降临的温暖，就像二月的春风暖暖的吹过，心里那座冰城突然就控制不住开始融化。

　　坚强许久的人不害怕伤害，让她缴械投降的，是温暖的爱。

　　易尚看着沈悸安站着动也不动，眼泪簌簌的从眼眶里滚落，低声道：“师妹，师父和师兄都知道，你受苦了！”

　　易尚眼里满是疼惜和不忍，静静的看着沈悸安双肩颤动，低低呜咽，他想出生宽慰，但却又开不了口，眉头舒展了又紧锁，目光时而游弋又时而专注，一副左右为难焦灼纠结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儿，沈悸安渐渐止住抽泣，幽幽问道：

　　“师父，对于这件事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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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难得的好天气，作者君在外和朋友玩，想着没更新赶回家更了再出门吃饭～～～是不是求爱的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