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第 1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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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六，天降大雪，水滴成冰。
皇帝依旧卧榻不起，昭亲王请缨一手操办宫内小年夜宴，整个紫禁城张灯结彩花团锦簇，六部官员殷勤往来唯昭亲王马首是瞻，周皇后率领后宫嫔妃自是一番忙碌，谕旨皇帝沉疴已久此番正好为皇帝冲一冲喜。
兵部尚书周重泰携众臣进谏，以为北境和倭国战事未平，年关将近人口混杂，恐有细作混入其中意图生乱，恳请朝廷上下加重戒备守卫。
昭亲王遂令十万御林军驻扎紫禁城外以防万一。
又以皇帝龙体衰微不能主政为由，与群臣商议后传令北境周昱同即刻率兵回京，北境暂安无需滞留。
小年夜，按惯例皇帝在御花园大宴群臣。朗庭阁柱雕金饰玉，丝竹管弦靡靡在耳，昭亲王身着暗紫镶金的九龙抱团宫服，眉间眼角都是贵胄恣意，在他座位之上只隔一级台阶，便是龙行凤绕的金雕宝座，那座位上空荡荡的，在一派喜乐喧嚣中显得异常凄凉而格格不入。
昭亲王王座的右侧首位是坐得端正笔直的小皇子景沁，昭亲王和群臣饮过三回酒，望着景沁脸上超越这个年纪该有的沉寂，不禁似笑非笑道：“皇弟今晚为何这么严肃？难道是皇弟不喜欢本王置办的这场夜宴？”
景沁低头敛眉道：“昭亲王为父皇分忧，皇弟怎有不喜之理。”
昭亲王“唔”了一声，点点头道：“皇弟喜欢就好，本王还以为皇弟听信了那坊间的传闻，真以为本王派人刺杀了宁远公主，因而恨死本王了呢！”
此言一出，满座喧嚣顿时鸦雀无声。来不及停下的丝竹之声在突然安静的殿内显得异常突兀和刺耳。
昭亲王环眼看了看四周，嘴角抿笑一眨不眨地望着脸色煞白的景沁，过了半晌，景沁将头又低了低，深深一揖道：“昭亲王也说了，那不过是坊间传闻罢了，皇弟怎可听信这些谣言徒增手足罅隙。”
“哈哈哈哈哈……”昭亲王仰头长笑，笑声回荡在殿上余音朗朗，半晌，昭亲王笑罢，伸出一只手抬起了景沁的手道：“沁儿，年纪虽小却很识大体，这一点，可比宁远公主强多了！今日小年夜，皇弟还未向本王敬酒呢，不如本王赐皇弟一杯如何？”
昭亲王将眼前饮了一半的酒杯递到景沁面前，景沁正待接过，不料周重泰朗声道：“小皇子稍慢，容臣说两句，昭亲王为兄长，这小年夜上长辈赐小辈的酒，寻常百姓家可得磕上三个响头才受得的！”
昭亲王不以为然地笑笑：“唉，这是家宴，周大人言重了，沁儿乃本王幼弟，只需礼到既成，响头什么的一概不论！”
景沁身后的高公公脸上笑得惨淡，明眼人皆知昭亲王欺人太甚，昭亲王和小皇子同为皇子不过年龄有差而已，就算往年家宴皇帝赐酒，皇子公主也不必跪行大礼。昭亲王兵临城下，今日所作所为分明是向天下昭示，他是君景沁是臣！
正当所有的目光落在昭亲王和景沁的身上，远远一声威严的声音传来——“皇——上——驾——到！”
群臣蓦然一惊，赶紧三呼皇上万岁万万岁，殿上顿时伏地一片。
昭亲王有些回不过神来，望着在刘公公和长公主搀扶下一步步走过来的皇帝讶然道：“父，父皇，您不是龙体欠安，太医嘱咐您好生休息吗？”
皇帝眼眶浮肿淡淡地扫了殿内一眼，边走边咳了几声，等到终于坐稳在龙椅上，方才淡淡道：“平身吧。”
“父皇，您要来怎么都不吩咐儿臣一声，儿臣好亲自去接您啊，这外面天寒地冻的，您可千万别惹了风寒。”
皇帝看了看一脸关切的昭亲王，轻笑了一声道：“看来朕这一来，倒像扫了诸位爱卿和昭亲王的兴致。”
“儿臣不敢！”
“臣惶恐！”
“臣惶恐！”
……
皇帝抬了抬手，很是疲惫道：“别动不动就跪着，都起来吧，你们这里面好多人啊，从年轻时候便跟着朕，现在也一把年纪了，朕老了，你们也老了，膝盖也不好使了，都起来吧！”
皇帝这几句话满是垂垂老矣的无奈和苍凉，殿上有不少从皇帝登基便一直辅佐的老臣已然老眼酸涩，皇帝接着叹了口气道：“朕时日无多，这本不是什么好隐瞒的事，帝王九五之尊又如何终究也将化为一抷黄土，朕心里清楚，朕知道你们也很清楚。”
皇帝目光从肃立在旁的一个个大臣身上滑过，有些无奈道：“年有四季，罔替有时，你们所有人中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选择，朕心里也很清楚。”
此言一毕，殿上各人身上无不冷汗涔涔，也不知是谁起的头——“皇上千秋万代，臣誓死效忠皇上！”
一时间殿上又跪倒一片。
昭亲王额角低下两滴汗，跪伏在地上，涩声道：“父皇，儿臣只愿父皇龙体康健，儿臣只愿能常伴父皇身侧！”
皇帝“嗯”了一声，道：“近来民声沸腾，都是在说昭亲王谋害长姐一事，朕缠绵病榻多日竟也被闹得不清净。”
昭亲王伏在地上，只觉得额上冷汗冒个不停，那两道无形的目光像是两把利剑悬在他的头上，他原本以为今晚便能等来立他为储的圣旨，谁知等来的却是皇帝的突然驾临，更令他吃惊的是，长公主居然陪伴在父皇身侧！而他的父皇根本不像前几日太医诊断的即将油尽灯枯!
到底中间哪里有古怪？
不，感觉处处都有古怪！
可是他来不及想清楚其中关节，这一刻面对着龙椅上威严的老者，昭亲王本能地生出一股惶恐，他强忍着内心的慌乱道：“父皇，那只是坊间奸人谣言，目的只是为了构陷儿臣，挑拨我皇室手足之情，父皇一定要相信儿臣啊！”
“起来吧，朕，自然信你！”
昭亲王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皇帝，那张苍白浮肿的脸上仿佛闪过一丝慈爱的笑容，他一时有些恍惚，紧接着皇帝又慢慢道：“你乃朕之长子，朕对你向来寄予厚望，岂能因无凭无据的诬陷而质疑于你？此事从临东传遍天下，到京城已有半月有余，朕今日强忍不适也要来这一趟，便是为了还你清白！”
此言一出，不知情者尚不觉得如何，然昭亲王和周重泰等几人却是惊愕不已，只听皇帝似笑非笑道：“朕今日听闻喜讯，连咳疾都好了几分，长公主，你来说给大家听吧！”
“是！”景岚冲皇帝行了一礼，转过身微微笑道：“今日，皇上收到临东秘密急报，临东一战大捷，宁远公主与张将军设计生擒倭国主将山田藤井，临东半岛局面逆转反败为胜，宁远公主不日便可班师回朝，如此，可不是正破了昭亲王弑姐谣言么？”
昭亲王身子一晃，脸色惨白：“这，这，如此甚好，真是大喜大贺，天佑我大夏！”
皇帝的目光从群臣脸上一一滑过，不紧不慢道：“此事自然是天大喜事，但是竟有奸人构陷如此恶毒谣言实在罪不可赦，事关昭亲王名誉清白，朕已下令着刑部严查，务必将事情水落石出，昭儿——”
“儿臣在！”
皇帝的目光忽然变软：“朕这几日身子好了一些，你就不用每日来请安了，朕当年登基之时尚且年幼，先帝曾命长公主摄政辅佐，近日朝中诸事可由长公主代朕定夺，你便好好待在你的亲王府吧！”
“父皇！儿臣——”
“好了，朕心意已决，等宁远回京，朕自然会召你入宫一起为你姐姐接风洗尘，诸位爱卿，散席吧！”
“臣等恭送皇上！”
“臣等恭送皇上！”
“臣等恭送皇上！”
……
皇帝被长公主和刘公公搀扶着，慢慢往殿外走去，昭亲王望着那个岣嵝的颤颤巍巍的背影，心里百感交集，眼见长公主掀起围帐，父皇即将迈出殿外，昭亲王忽然叫了一声：
“父——皇——！”
皇帝脚步一顿，回过身来，细细望着景昭，只见昔日的幼童已是高大英俊的皇子了，昭亲王那双眼睛里有一种来自本能的儿子对父亲的祈求和不甘，对于这个儿子他从前总有种恨铁不成钢的不痛快，却因此又有种薄待了他的不忍心，从前种种忽然如电光火石般涌进心头，皇帝心头一痛，喉间酸涩异常，踌躇了数次想开口再说点什么，终究只能将目光深深地在昭亲王身上细细描摹几遍，而后缓缓走出了大殿。
等不甚紧要的臣子们散完之后，大殿上只空落落地留了几个人。
“昭亲王！”
周重泰拍了拍昭亲王的手臂，昭亲王赶紧将眼角的泪痕拭去，再抬头时，年轻的脸上是破釜沉舟的狠绝和坚毅。
他望着皇帝离去的方向冷冷道：“父皇无情休怪儿臣无义！舅舅，宁远果然没死，如今再不出手就是死路一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