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等一场暮色》左绾

1、楔子

　　我终究还是做到了无情无义。
　　我知道妈对我是失望的，她打我，咬我。她说，你这个叛徒，你这个叛徒。你和那个男人一样。你们都一样，不愧是同一个姓的，都他妈的没良心！你他妈的良心喂狗了！
　　她的巴掌雨点一般落在我的背上，脸上，她披头散发，穿着抽出了丝的廉价吊带衫，赤裸着两条腿。低着头跪着的时候，我只看得见那两条微微颤抖的腿，由于瘦而暴露出宽大的关节与青筋，这让我想起鲁迅笔下那个豆腐西施杨二嫂，他形容她的细脚伶仃是张开的圆规。
　　呵。我想我真是复习疯了，竟想起这个来。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她终于累了，体力终于被那暴风雨一般的歇斯里底耗尽。我想我脸颊也终于肿了，火辣辣地发麻。
　　妈瘫倒在一边，脸埋在手臂弯里。野兽一般的呜咽。
　　我的心疼了一下。但只是一下。

　　窗外有车喇叭的声音，是他来了吧。
　　我站起身来，膝盖由于长时间的跪地而酸疼发麻。起身是习惯性的头晕眼花，扶住床站定，膝盖还麻着迈不开步子。也好，顺便把我这生活了五年的屋子看一遍。
　　准确的说，不是屋子，只是一个弄堂顶层的阁楼。
　　有裂缝的天花板，剥落了很大片很大片的墙纸，没有窗帘，窗户上糊着旧报纸。地板总是能很容易地被撬起来，床右边数过去第三块地板的下面是以前用来藏东西的私密地。小学五年级从前桌喜欢穿泡泡袖小裙子的女生那里偷来的粘纸，初一的时候第一次偷偷用午饭钱买来的小镜子，还有初二的时候隔壁班一个男生写来的信。曾经被压在那块地板底下的东西，现在全都安好地躺在我背上的破包里。哦不，不是全都。那封信，在我有一天偷偷取出来看的时候，被妈发现，扔进了楼下那个公用厕所的下水道。
　　离开的念头，也是自那时悄悄萌芽。
　　现在这个女人，衣衫不整地坐在这破旧屋子的肮脏的地板上，歇斯里底地哭。
　　我的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既兴奋又恐惧。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尖叫，我终于要离开这个地方，我终于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间带着腐朽气味的屋子，离开这里，离开我的过去。
　　可是当看着这个坐在地上的女人，对于自己又产生了一种铺天盖地的厌恶。我怎能不知道，纵然她贫颓如斯，她爱我。这我一直知道。
　　妈，对不起。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尖锐颤抖到陌生。
　　楼下的车鸣开始明显地透露出不耐烦。我不敢再磨蹭。
　　真的，对不起。
　　我只是，想要一个未来。
　　走下楼的时候，我仍然忍不住回头。妈还是坐在地上，仍是那个姿势，死了一样一动不动。她的头发完全被汗水弄湿了，粘在脖颈上。
　　我竟想起两年前的那个七月，那场不大不小的车祸。为了我的腿，她奔波了一个暑假，受尽白眼去借钱。39度的天气，她的汗水也是那样，弄湿了头发。公共浴室远，她很少去，就那样浑身大汗淋漓地为打着石膏的我打水擦身，浑身的汗秥腻得让人心疼又邋遢得令人厌恶。
　　我会寄钱来的。
　　我说完，走下楼去，完成我计划已久的逃离。带了压得很低的帽子，却仍能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我想我又贡献了一桩可供邻居们嗑瓜子乘凉时聊的丑闻丑事。
　　走出楼，突然地听见楼上一声极凄厉的女声，尖锐无比地刺进耳朵。
　　你滚！再也别回来！
　　我狠狠地掐一把自己的胳膊，生疼。
　　已经能看到弄堂外面停靠着的黑色轿车了。调整一下表情，走过去。
　　不知道谁家的黄狗，蹲在下水道旁边，一动不动。我经过的时候，却开始毫无预兆地狂吠。
　　黄梅季的傍晚闷热潮湿。但我仍是庆幸，我终于在这个腐朽的日子，离开了过去腐朽的一切。
　　呵，秦榧，你的良心还真是被狗吃了。

作者有话说

　　新坑……我也不知道会填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