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之不若素》九舍

25、过了就过了

　　2003年7与6日
　　汇演如期到来。市礼堂内，刺眼的灯光打在舞台中央。我呆在舞台的后台看到正在化妆的林风，他错过我目光，故意别过脸去，仿若最熟悉的陌生人。我不能原谅他，同样，他也不肯原谅我。同行的老师察觉到我们之间的倪端，他拉着我到角落问：“你们几个怎么回事。你，林风，顾洁。怎么在那么要紧的时候耍开脾气啊。”
　　“哪有啊，老师，”我笑呵呵地打马虎眼“马上上台了，我再去串串台词。”匆匆转身，心里却乱作一团。我的右眼忽然大跳不止，心中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上场了。一切进行的顺利，环环紧扣，无懈可击。到达高潮的那一幕时，林风却突然怔住了，一刹微愕，随即却又面色如常。我离他最近，他的一举一动我都收之眼底。他忘词了，没想到那么低级的错误竟会出现。情急之下，那句“After all, tomorrow is another day.”竟脱口而出。这并不是原剧本的台词，我本意是想给他一个台阶下。可林风却并不领情。
　　他的眼神毫无掩饰地，直直地凝视着观众席的中央。我飞快地向观众席上瞥了一眼。继父的表情明显错愕。林风面目苍白，修长的手指握成拳。他顺手扯下耳麦，愤懑地摔在舞台上。
　　演出戛然终止，周围开始窃窃私语。我也扯下耳麦，平静地向他微笑：“林恒源是我的继父，也是你的亲生父亲。你或许，不，是应该，应该叫我一声姐姐。”林风的脸色遽变，目光复杂地凝视着我。在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他的一切，但又无能为力。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任何解释都是无力的。
　　“安然，”林风丝毫不掩饰他的讥诮之意“我那么喜欢你。你竟然可以瞒的那么深。”说罢，他决然转身，兀自下台，没有理会任何人的阻拦。
　　我没有追上。
　　因为林风的任性，比赛不了了之。我在更衣室换好衣服，一遍遍地拨打他的手机，却始终没有人接。
　　继父走来，轻声地叹气：“然然，真是委屈你了。我应该早点告诉你我是林风爸爸的事实，也不会引起你们那么大的误会。”
　　“别那么说，林叔叔。我会和他解释清楚的。”我顿了顿，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道：“爸爸，希望你好好地对待妈妈。”
　　他突然怔住。惊讶之余，竟有一丝隐约难明的愉悦。
　　演出结束后。在三三两两的散场者中，我没有找到林风的身影。黑色的天幕中，灯光逐渐泯灭。我还在回头张望的时候，“走了，回家。”他一手搂着妈妈，一手搂着我。幸福也就是如此而已吧，失去过，才懂得珍惜。每个人总要寻个灵魂栖所，才得以安身立命，方才是心安所在。
　　上车后，我给林风发短信，却是写了又删，如骨鲠在喉，满腹心语却又不知道从何谈起。犹豫再三，我才写到：“林风。After all, tomorrow is another day.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
　　After all, tomorrow is another day.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
　　我相信这份情怀，世人皆知。
　　或许是太过兴奋，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下床，拉开窗帘。整个城市氤氲在湿腾腾的雾气中，影影绰绰，显得那么不真实。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一声之后却又戛然。我的右眼又是大跳不止，小小的屏幕上，是“林风”二字。
　　奇怪的预感。
　　2003年7与7日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林风走了。毫无征兆的离开去了北京。
　　上数学的时候，课本中突然掉出一封信。熟悉的字迹，依旧是笔力千钧，力透纸背。
　　安然：
　　见字如面。原谅我无法亲口对你说再见。当你看到这份信时，我已经踏上了去往北京的列车。诚如你所言，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我想了很多，或许还没有完全释怀，但我正学着放下，学着祝福。
　　感谢你给了我一段非常美好的时光，我最最彷徨无助的十六岁，你陪我走过。如果我的行为已经给你造成困惑，我向你道歉。
　　林风
　　2005年6与5日
　　烟花劈头绽放，重叠，蔓延，褪去，反反复复，直至淡去了存在的痕迹。短暂却盛大。彼时镜子中的女孩，剪短了长发，脸色苍白，挂着厚厚的黑眼圈。身着肥大的校服衫，抱着厚厚的考卷三点一线。林风离开后，我了戒掉网络，小说，CD，电影，以及那些一切让人浮想联翩的事物。 《飘》，西城的专辑，以及那张潦草的素描画被我一股脑儿的搬到了天台。
　　黑板上的倒计时一天天的减少，一模，二模，三模。夏天里最燥热的时节似乎全部集中在临近高考的那几天。双手反剪的监考老师，笔尖在试卷上摩擦的声音，铃声骤响，脚步纷至沓来。一场模拟结束，又匆匆忙忙地准备下一场考试。
　　高三的学生终于开始了我们的休整期，三三两两的学生在一起留念拍照。我在人群的末尾处，远远看到小洁和班上其他的女生拍照。她不肯原谅我，我不敢面对她。可是和好了，又能说些什么呢。裂纹的镜子，影像亦破碎，难再完满。
　　在重点中学里。我没有朋友。它让我得到了很多，却失去了更多。到头来，水流花谢两无痕，只是我的一场空欢喜罢了。
　　红灯灭了，黄灯过了，绿灯亮了。我抱着厚厚一摞书走向斑马线时，只听见脆生生的声音呼喊我的名字。马路中央，我没有停下，亦是没有转身，自顾自地走下去。那声音，不是小洁又是谁的呢。
　　“安然，”她追了上来，一把拽住了我，“我们谈谈好吗？”
　　八月的天空停滞在一团模糊的蓝色，恍惚的高度似乎能将我窒息。街上的行人来去匆匆，表情僵硬。我坐在花坛边用水泥砌成的台子上。“喏，”她递过刚刚买来的饮料。
　　“谢谢。”
　　小洁笑容暖兮，眯起眼睛看着明晃晃的阳光。她问：“准备考哪？留在本省还是北上广？”
　　“哪里都可以啊。”我抿嘴向她微笑，反问道：“你呢？”
　　北京。有关林风的一切，我们都心照不宣。
　　“北京。”她没有迟疑，“我要去找他。”
　　“你知道么，安然。”小洁开口道，“在我初中的时候，我曾经遇到过林风。当时我上公交的时候，正巧没有零钱。是他帮我垫上的。后来家里人花钱让我上的这所重点，以我初中那不入流的成绩是根本无法考到这里来的。我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从我见到他的第一面起，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和他考同一所学校。”
　　“你可以的，小洁。你那么得勇敢，一定来日方长。”
　　“是啊，来日方长。”
　　而此时，我又可以说些什么呢。青春年少，意气用事，多数人有缘同船渡，却又达岸各自归。在我内敛自卑的青春期，始终是她见证过的，陪伴过的。即使是消失到了无痕迹，却依旧是心头的那颗朱砂痣。
　　转身离开的时候，小洁突然折了回来。我们在汹涌的人潮中紧紧相拥。“对不起，安然。”她哽咽道，“认识你真好，你一直都是我的朋友，永远都是。”
　　“小洁。过了就过了，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