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之不若素》九舍

22、不知道，不想知道

　　2003年5与22日
　　待到我老的时候，不知道会不会有陌生的年轻男子向我走来。但有一件事却是可以肯定的，回想我漫长的学生时代，大抵只有两件事是终身难忘的。除了文理严重的两极分化就是天天踩点迟到。或许是上天怜悯我命运多舛，所以在我最狼狈最尴尬的时刻遇到某个人。那个在我的生命中镌刻下了深深痕迹的人。
　　天逐渐亮的早起来。泛白的天空中泛起晕染的朱红，空气中泛着茉莉花浓郁的芳馨。而此时的我却无暇顾及这一方美丽的景色。怀里抱着厚厚的书本飞快地追赶已经启动的公交车。手表上的时钟已经转到五点五十五，离上课时间仅剩五分钟。熬夜看小说的后果就是现在挂着熊猫眼，衣衫不整像个疯子一般地追赶公交车。
　　跑进学校的时候，预备铃恰恰响起，匆忙至极的我没有注意到前方的人。“砰”的一声，事情突发来不及躲闪的我同怀里抱的书本一齐跌落在地上。我下意识地抬起头，是赶去三班上课的班主任以及站在他身后的课代表林风。
　　“天”，我慌忙起身鞠躬问好。说罢俯身去捡散落在一地的书本，或许是过于心急，一个起身的空档怀里的几本书本又“哗哗”掉落，纰漏不断。气急败坏地我干脆将所幸无几的书丢在地面上，光洁的走廊中突兀的散落着杂乱的书本。
　　“我来帮你。”声音划过耳畔。我抬头，林风的嘴角微微上扬，眼眸中溢满了显而易见的笑意。或许是他平时过于不苟言笑，刹那间我恍然以为是一场错觉，可又是那么的真真切切。我仍不敢相信这一切，直到他俯下身子主动帮我捡起课本时，我方才如梦初醒。
　　“谢谢你。”我仓促地接过他递来的书。林风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眼眸中的笑意倏然消逝，一如既往，拒人于千里之外。他含糊地嗯了一声，细心地将我怀抱中的书本扶正。摆在最上面的是我最钟爱的《飘》，他似乎也看到了这本书，不，是一定看到。时间就那么微微一滞，他依旧冷静如初没有丝毫的波澜。
　　彼时的我已经无暇顾及那须臾停滞中的含义，在他的面前已是窘态百出，我真恨不得找一个地缝装鸵鸟。班主任善意地提醒：“安然，以后要早点来学校。”我低头应和，却分明感觉到有一双眼睛静静地注视着我，直到踱过那道视线，我才缓缓转身不禁默念：“林风，我是安然。你，记住这个名字了吗？”
　　熟稔之后我问林风，那时的我是不是很狼狈。
　　林风淡笑：“是有那么一点点，不过那时的你很可爱很坦诚，像个孩子一样。”
　　我有些失望，埋怨道：“那样的人很普通啊。”
　　“不，不是的。”他认真地说，“你是最与众不同的。”
　　少年时代，我并未过多地去揣摩这句话的更为深刻的含义。却殊不知，我们之间，就那么突兀地戛然而起，这是我们谁也不曾料到的。而那个孑然冷漠的少年，他清冷稀少的笑容，竟在这个燥热无比的夏日日渐繁衍。最终停留在记忆中的，是他遥远模糊的笑，我们的《飘》。那些微小而琐碎的片段，竟成了我十六岁中最美丽的忧伤。

　　2003年6与3日
　　夏日午后，蝉鸣声如同翻涌的海浪层层袭来。天蔚蓝，明净空却。每周二的下午，三班和九班的体育课在一起上。我站在队伍的一角，透过人群间的空隙轻易地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那么他，是否又注意到我了吗。
　　两个班的队伍很快就解散。关系好的男生聚集在一起打篮球。林风的优秀，大抵是男生刻意孤僻他的原因之一。他们宁可挤在篮球场的一边也不愿同林风一起。操场边缘有零散的女生围观叫好，她们怀中抱着男生的校服或是可乐之类的东西。他谢绝了一些女孩子的好意，将校服搭在了篮球架上，依旧是冷寂没有笑意。
　　我和小洁坐在单杠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远远地望着林风，不禁怀疑自己是否是错觉，那天他在走廊中的笑容，恍然迷失在梦境之中。
　　在这个躁郁的夏日之中，他确实是太孤独。
　　阳光尚好，透过阴翳的枝叶打在他的眸中，溢满了柔和的光晕。他的眼眸是少有的淡棕色，澈然清透，淡淡的光晕从他的眼睛中渐渐弥散，随即又笼罩着一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雾气。那是一双多么好看的眼睛，我想，他笑起来一定是温柔又美好。可现在的他，恰似一汪被冻结的湖水，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激起一丝涟漪。
　　小洁从我的身旁喋喋不休地向我阐述她伟大的告白计划。我们并不算极为亲密的朋友，只少我那么认为。可是她愿意同我分享她豆蔻年华中的每一点精彩。并且她是唯一同我走的较近的女孩。小洁是美丽的。每当提及林风的时候，她白皙的脸庞总会泛起淡淡的红晕，很可爱的模样。不只是谁说恋爱中的人是美丽的。
　　即使是暗恋。
　　我问小洁：“如果他不答应怎么办呢？”
　　小洁清脆地笑：“他不可能拒接我的，因为我是顾洁。”
　　我勉强一笑，极为难看。小洁置若恍闻，转身看孤僻的林风。他不断地投篮，跳跃，奔跑，脖颈上分布着细小的汗珠，浅蓝色的体恤衫被汗水浸透，斑驳而错杂的分布着。
　　那一瞬间，我和他的距离是那么的遥远。我于林风，只是远远地观看以及一份浅淡的臆想罢了。仅仅一部《飘》，一次莫名的微笑。这就是我们之间所有的关联，甚至是我的一厢情愿。小洁发觉了我的不快，便同其他人一齐围在了篮球场旁。我独自一人埋头看《飘》，眼睛异常地干涩。白瑞德是出色优秀的，郝思嘉是个性美丽的，媚兰是温柔而坚强的，而艾希利却一无所出。而彼时的我，如同艾希利一般，乱世飘零失去了所有。
　　灼目的阳光打在我的脸上，刺得我的眼睛发痛。我和小洁手挽手一齐向操场中央走去，刚到转弯处的时候，忽然头顶一黑影突兀地呼啸而来，小洁猝然松开手。我本能地护住眼前，还没有来得及抬头看飞来的异物。“砰”的一下，手臂被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撞得生疼，我没有站稳，一个趔趄便跌落在地。
　　安然——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听到小洁尖锐的尖叫声似要刺穿耳膜。阳光灼目而热烈，我的眼皮千斤沉，睁也睁不开，大脑开始混沌疼痛起来。围绕的学生越来越多，暂时遮蔽了刺眼的光芒。我试图睁开眼睛，小洁眼圈微微泛红，声音开始哽咽。我艰难地向她挤出一丝微笑，安慰她没事。话却说不出口，喉咙干涩的异常，如骨鲠在喉一言难吐。
　　小洁伸手触摸我的额头，高声尖叫起来，“好烫！”
　　周围一片嘈杂。“还好吗？”冷静简扼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是林风。混沌之中，我忽而又清醒了几分。不知是被砸的痛楚涌上，还是被喜欢的男孩子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丑态。我的眼底一片潮湿。
　　他似乎轻叹一声。不加思索地脱下校服披在我身上，俯身轻松地将我抱起。我的大脑轰然作响，加之心跳如雷，怔怔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小洁一刹微愕，随即又面色如常。第一次，他近在咫尺。而我不必辛苦的仰望。我忽然明白，什么叫做怦然心动。
　　短短几分钟内，他给了我莫名的心安。
　　医务室里，校医告诉我才知道，自己竟然是急性肺炎，已经高烧多时。小洁帮忙给我挂上吊瓶，不住地埋怨我不知道爱惜自己身体。“安啦，安啦。顾大婶，你好啰嗦。”林风缄默无语站在一旁，毫不在意我和小洁的插科打诨，而我却无故尴尬。我仰头道谢，他依旧不语，轻轻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随即转身走出门外。
　　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小洁黯然叹气。
　　随后，我堂而皇之地请了短假。央求小洁从校图书馆中借了一堆杂七杂八的书籍，其中亦是有晦涩的英文原著。因为林风，我强迫自己喜欢上英语，抱着厚厚的牛津词典一点点地查阅小说里的单词。我渴求能和他一样优秀，能与他并肩而站。而不是一直企及他的脚步，一直仰望着却不敢向前。他并非触不可及，我想，只要我足够优秀，我定能触手相及。
　　偶而和小洁通电话，她在暗恋的小幸福中一无所获。我不是小洁，并未想过在学生时代发展恋情。年少的感情过于轻浮草率，恰似昙花，又如烟火，虽然炫目美好，却又短暂易逝。因为父母的原因，我下意识的回避早恋，却总又偷偷地遐想。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课业，又会懊悔不已。
　　《飘》被我落在了操场上。匆乱之中也没有顾忌那本书的下落。正打算给小洁打电话询问时，继父敲门端牛奶进来，并嘱咐我要早睡。继父自律且寡言，但十分的体贴温柔。但我潜意识里还是不能接受他，一直不肯称呼他“爸爸”，这让妈妈十分恼怒不已。虽然他已不在年轻，但从他削锐的眉目中依稀可见他年轻时的出众。我的生父嗜酒滥赌，妈妈在我幼时便和他离婚，在我初中毕业的那个夏天再婚。
　　她的第二段婚姻简单而迅速，她也没有告诉我过多的事情。只是简单地说继父有一个和我同岁的儿子。我时常在想那个孩子会不会和我一样，因为父母失败破碎的婚姻而缺乏信赖和安全感。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