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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8 ...


  •   昔日元军铁骑横扫天下,所到尽多屠戮,嚷一声鞑子骑兵来了,可止村落小儿夜啼,端的猛恶无比。朱九真曾与张无忌杀过些落单的元兵,但遇上大队军马也只有走避,所幸夺来的两匹马乃是赵敏亲随的坐骑,脚力奇快,元军无论如何追赶不上。又驰出六七里,赵敏突然花容惨变,身子晃了两晃,啊哟一声,倒撞下马。

      朱九真知她诡计甚多,然如今手足不能稍动,谅她也出不了甚么幺蛾子,略一勒缰,伸马鞭去卷她手臂。见她摔下时双臂给压在身下,鞭梢一卷竟无可着力,要卷住她腿脚倒拎上来,又太过不雅,只得跳下马来,伸手去扳她肩头。

      赵敏唔唔两声,作势扭动挣扎,朱九真喝道:“老实点!”手上加力,将她身子扳了转来。陡然间乌光袭面,赵敏背脊一弓,右边袖子向上甩开,数十根细针如飞虻射出,泰半钉在她衣袖上,另有二十多枚细针直扑朱九真面目。

      朱九真虽知她袖中藏有机括,到底没料到她双手全不能动,仍可骤然发针,这机括之力较之徒手发针尤为强劲,咫尺之间要想闪避,万万不能。当下更不思索,双掌齐扬,使一招“排云式”,用尽平生之力,掌风伴着袖风一起扑出,赵敏的身躯如同断了线的鹞子,给她双掌震得向后飞出,落下时连打了好几个滚,重重摔在沙窝里。

      朱九真双掌既出,同时上身急向左斜,但感小指一痛,已给一枚细针擦破了皮。余下细针嗤嗤自脸旁掠过,相隔不过厘许,两枚针更穿透鬓发而过,惊得她遍体冷汗,腹中更隐隐作痛。迄今与人交手,以这短短一刻最为凶险,尤胜同成昆近身搏命之时。

      她惊魂甫定,拔出佩剑,狠心割掉了指头上细针擦破的一小片皮肉,又自创口中挤出不少鲜血,见血色转红,方吁出一口气。料想赵敏借着摔下去的力道,身子压住了机括,自己将她翻转过来,机括经这一压一松,毒针即倾箧而出,法子虽不复杂,但这份心计之工,应变之巧,委实也令人可惊可畏。

      韦一笑先前制住赵敏,只道她武功并不甚高,朱九真对付绰绰有余,不料变生肘腋,赵敏使计发针只在俄顷之间,他轻功再快,也已来不及援手。见赵敏为朱九真掌力击出,摔在路旁,当即纵马提鞭,望赵敏顶门上击了下去。

      朱九真叫道:“师兄不可!”心知伪装终究只是一时,韦一笑已当众展露过武功,赵敏一死,汝阳王府这血仇只怕还要结到明教头上,想要救出六派众人更加不易。又见赵敏俯伏在地,全无分毫动静,这一回她可不敢再造次,长剑递出,剑身在她腰下一垫,运力将她掀出数步之远。

      赵敏的脸孔转了过来,却见她双目紧闭,长发散乱,嘴边鼻翼都是鲜血,伸手探时,竟连呼吸也若有若无。

      朱九真一呆,心神摇撼,想道:“莫非我就这样杀了《倚天》的女主角,那个又狡狯又娇俏,刚毅不让须眉,‘我偏要勉强’的赵敏?不说结算时分数要大扣特扣,就这一下她就死了,未免也太过儿戏。”心头一阵恍惚,滋味难明,伸掌按住赵敏后心“灵台穴”,一股淳和的九阳真气传了过去。

      她修习的九阳真经乃是天下间最上乘的内家神功,纵然第四卷尚未习完,单以真气浑厚而论,已不逊于杨逍、殷天正、武当五侠等一流高手,危急中运足真力一击,赵敏却是抵受不住。

      朱九真一刻不停地输入内力,但感赵敏身子轻轻一动,脚下地面微微震动,远处马蹄声初如疏雨,渐如闷雷,知此地不可久留,抱着赵敏上了马背,一手仍牢牢按着她背心。韦一笑道:“你先走,我去杀几名领头的军官,拖住追兵。”不待朱九真答应,提缰回马,朝着反方向冲了回去。

      朱九真叫唤不及,心想以韦一笑的身手固然不能一人力敌千军,但若想脱身时,千军万马亦难困于他,倒是快寻个清静所在救赵敏性命要紧,当下在骏马臀上狠抽一鞭,纵马狂奔。突听几下轻微的喀拉、喀拉之声,似是骨骼互撞,原来赵敏胸前肋骨也给掌力震断多根,她本已重伤闭气,这一经颠簸,竟痛得醒了过来,□□一声。

      朱九真忖道:“我骑术平平,这会儿也没法放马慢走,断骨若是刺入肺里,那可要了她命了。”不及细思,在马上单手解开她衣衫,摸索着一根根对准断骨,再用牙齿咬断衣带,将她贴身小衣撕成两片,前后紧紧缠住,免得断骨相互挫轧。赵敏羞急惊怒交迸,偏偏半点不能推拒,断骨内腑,里外一齐剧痛,登时晕了过去。

      这般打马急行,过得片晌,闻听身后的马蹄声渐渐弱了下去,杂乱不堪,风中依稀飘来呼斥喝骂、兵刃相击之声。朱九真忍不住回头几次,最后一次回头时,隐见庄浪县城的方向似有火光闪动,映得逐渐暗沉的天幕透着一层红光,暗暗惊讶,猜想是不是韦一笑用了甚么法子传讯教中兄弟,令他们在城内作乱接应。若烧了粮仓或草料场这等紧要所在,领头的军官便非分出人手查看不可。

      她于识路一项上实无本事,仓促出奔,尽挑荒僻小径驱马而走,离官道越来越远,此时勒马缓行,抬头见暮色四合,野地里袅袅的炊烟升起,欲要到邻近村落寻些饭食,又怕元军循着自己行踪找去,祸延无辜村人。伸指到赵敏鼻下一探,只觉气息又弱,近乎断绝,两颊也微微凹陷,连忙再输以内力真气,赵敏的呼吸方顺畅起来。

      朱九真啼笑皆非:“这么一搞,我岂不是成了萧峰,赵敏成了小阿紫,哦不对,这位大小姐没像阿紫受伤时那么凶险,一刻不能离人,那么是成了阿朱?可这里又没一位‘阎王敌’薛神医来救她。”她自己丈夫就是妙手回春的神医,但远水不解近渴,总不能正事不顾,带了这郡主娘娘千里迢迢跑回去找张无忌救命。

      她低头望向赵敏,见她原本丰泽如玉、娇红若酡的脸庞已不见半丝血色,秀眉微蹙,仿佛昏睡中也感痛楚,想道:“她一生锦衣玉食,只怕还没吃过这么大的苦头,可是若中针的是我,或许此刻连命都没了。”心中翻覆,忽然一下微弱的钟声远远响起,不久又是几声,规律悠长,声量极低,显然距离尚远,但钟声浑厚,仍隐约可闻。

      朱九真寻思:“听那两名香主讲,这庄浪城外有紫荆观和云崖寺,均属武林一脉,这钟声想必就是云崖寺的晚钟。”紫荆观和云崖寺在江湖上声名不显,都是二三流的门派,与明教素无往来,但云崖寺毗邻丝绸古道,驿道旁平日车马辐辏,驼队云集,许多明教教众便聚在附近,与钦察、回回、唐兀、乃蛮等色目商人杂居混处,打探消息极是灵便。她微一沉吟,并不循着钟声往云崖寺去,反朝紫荆观的方向拍马行来。

      这一路却人烟渐稠,待至紫荆观坐落的紫荆山山脚下,更闻得丝竹鼓乐之声,村落集市中熙熙攘攘,尽是商贾、货郎、游人、香客。原来适逢三月二十日三霄娘娘生辰,紫荆观中正办子孙宫庙会,一众道人设坛做醮,诵经奏乐,上山焚香问卦、祈子还愿的善男信女充塞山道,山下一水儿摆开杂耍百戏,各色伶人说书唱戏、吹笛弹筝、耍猴斗草、吞刀吐火、猜谜解签,另有不少番商胡女或贩牛羊骆驼,或抚胡琴琵琶,喧哗笑闹,至晚不休,方圆十几里乡民皆出门瞧热闹,连朱九真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她忆起萧峰用人参、熊胆、虎骨等给阿紫吊命一节,牵马在村集中转了一圈,倒真给她找到两家售卖药材香料的货摊,虽然人参只有指头粗细,虎骨也不知真假,但眼下挑剔不得,只有将就买下。这日她轻装出猎,身边没带银钱,赵敏随从的骏马不敢轻易买卖,只好拆了头巾上的玉巾环,心道:“这位绍敏郡主的首饰纵然值钱,也不能换。唉,真是退一步越想越亏,往后要拿她怎么办才好?大仇已结,放了她,她必然一天到晚报复,不放她,她父兄迟早也要报复,明教如今还未成大气候,给朝廷掉转枪口全力对付,可别来个创业未半中道崩殂,那我穿越一场就成笑话了。”

      念头转到这里,烦恼徒生,不自禁手上一紧。赵敏娇躯一颤,睁开眼睛,见己身倚在男子怀里,四肢百骸偏又虚软无力,骂道:“臭小子……”想到自己千金之体,他竟放肆解衣接骨,一股恼恨夹杂着羞意冲上,苍白的脸孔浮起淡淡晕红。

      朱九真笑道:“我可既不臭,也不是小子。”赵敏怒道:“呸!你欺负一个不能反抗的弱女子,也配叫男子汉大丈夫么?”

      朱九真道:“第一,你不是弱女子;第二,是你先倚多为胜,欺负我们两个人;第三,你不是反抗了么?敢情那毒针是张敏发的,和你赵敏毫不相干。”赵敏格格一笑,道:“这叫‘追魄墨血针’,中在身上,一时三刻血色如墨,那就没救了,就可惜没打中你这小贼。”朱九真道:“也不可惜,你再不听话,我用这针扎一扎你,瞧瞧是不是一时三刻血色如墨?”她怕赵敏再施暗算,将钉在她衣袖上的毒针尽数拔起,连她衣囊、襟内、裙下都搜遍了,倒真攒了不少毒针。

      赵敏吃了一惊,突然小嘴一扁,抽抽咽咽哭了起来。朱九真见她说掉眼泪便掉眼泪,无奈道:“你哭什么?骨头不痛么?”赵敏正是气息牵动断骨,胸口作痛,咬牙道:“你……你还有脸说骨头……你打得我好痛!”朱九真柔声道:“是我不好,你下次再射我毒针,我一定下手干脆些儿,直接打死了你,也省得你受这七零八碎的痛苦。”

      她软硬不吃,赵敏一时竟是无法可想,哭了一会,忽又笑道:“臭小贼,你这样不要脸,倒……倒很适合上到我家,我爹爹在朝上若有你三成无……哎哟!”朱九真踢马向前,马背起伏,牵得她伤处又痛,但感一只线条紧实的手臂从后面牢牢抱住了自己,心中怦怦乱跳,却也不敢再作势挣开。

      朱九真寻到镇上药堂,将人参、虎骨用煎药之具熬了,又要了两副化瘀活血、消炎止痛的药膏,见赵敏又已昏睡过去,伸掌在她后心输了一阵内力,轻声唤醒她,喂她喝下药汤。赵敏喝了几口,怔怔流下泪来,低声道:“你……你也大不了我几岁,练的是甚么武功,怎地打人这样厉害?我要死了,是不是?”

      朱九真道:“我这门功夫还没练成,本来也没想拿来打你。我一生没杀过无辜之人,你虽不无辜,我也不想你成为第一个。”

      赵敏听她说得诚恳,叹了口气,道:“也罢!技不如人,栽在别人手里,那有甚么话说?徐公子,我求你一件事。”朱九真道:“什么事?”赵敏道:“我死之后,求你送我……送我的棺柩回我爹爹那里去,告诉他敏敏不孝,任性胡闹,累爹爹妈妈伤心,很对他们不起,要爹爹妈妈保重身体,让爹爹领兵打仗千万当心。还有,还有……”她往日统率群豪,素有威仪,但究竟年纪尚小,乍临生死,强自压抑的悲惶再也难掩,泪珠莹然。

      朱九真蹙眉道:“你受了重伤,咱们想办法慢慢疗治,总能痊可,也不必轻言这个‘死’字。”赵敏哭道:“你骗我!我被你打的地方像有火在烧,手脚却冷得厉害,心里空洞洞的,就觉得时明时暗,好像睡着了就不会再醒过来。”

      朱九真道:“不骗你,我见过一个人伤得比你还重,连‘蝶谷医仙’胡青牛都说他没救了,可是过了七八年,这人不但仍好端端地,还学会了最精妙的武功。”赵敏忙问:“这人是谁?他怎么好的?”朱九真笑道:“你把这碗汤喝完,我就跟你讲他的故事。”

      赵敏嫣然一笑,道:“好罢!原来你当我是小孩儿,拿故事哄我喝药来着。”这句话却有温柔之意。朱九真左手扶在她背后助她坐直,右手将汤碗递到她嘴边,赵敏背脊触到她手掌,忽然全身一震。朱九真奇道:“怎么?我碰痛了你么?”赵敏道:“没有!”

      这时二人相距极近,朱九真觑得真切,她眉梢眼角似乎微现恼意,碎玉般的贝齿紧咬住下唇皮,抿了几抿,方张开嘴一口一口把剩下的药汤喝了。待要放回瓷碗,却感一阵阻力,原来赵敏两排细牙咬住碗沿不放,乌溜溜的眼珠骨碌一转,唇边又见笑意。

      朱九真道:“你是小狗么?这碗又不是飞盘,快松嘴。”赵敏含含糊糊地道:“我偏不松,你能怎样?”朱九真道:“我不能怎样,我要放手了,你爱咬着,那就咬着。”赵敏呸地一声,将碗沿吐了出来,恶狠狠地道:“你要我咬,我偏偏不咬。哪天一口咬死你这小淫贼,方趁我愿。”

      朱九真一愣,她于自己女扮男装一事全然忘了,在马上为赵敏接骨也并未多想,此时见她轻嗔薄怒,神态间却是羞恼多于愤恨,微感不可思议,想道:“总不能这么巧,这郡主娘娘难道是《红楼梦》里多姑娘的体质,‘一经男子挨身,便觉遍身筋骨瘫软’,摸摸脚要动情,袭个胸也要动心?”又想:“少女怀春,一时情动不稀奇,她也未必一开始就对那个张无忌爱得要死要活,是与他几次三番各种遇合,相处相知,才变动心为死心塌地的相恋。若无忌始终流水无情,她碰过几次壁,没准心思也就淡了。”

      赵敏见她呆呆出神,说道:“你这人好没道理,我喝完了药,你却不给我讲故事。”朱九真道:“故事且不忙,有一件事着紧要办。”心念一动,将药堂买来的药膏取了出来,揭开盒盖,探手去解她上身衣衫。

      赵敏惊叫道:“你干甚么?”欲要挡格,但穴道未解,手臂无论如何抬不起来。朱九真道:“我接骨接得匆忙,手法也不熟练,须得好好查看一下。万一接得不妥,早一刻挽救比晚一刻的强。”赵敏将信将疑,细观他神情并无轻薄之色,心下混乱,道:“那……那也不能你来,这里没有女医么?”朱九真道:“这穷乡僻壤,药堂怎会有女医?连抓药的几个童子也全是男的。”赵敏道:“那你解开我穴道,我自己看。”

      朱九真摇头道:“赵姑娘,你诡计多端,我对你总是不能放心。就算搜过你全身,谁知道你会不会又在哪里藏了毒针、毒镖?”赵敏啐道:“一个大男人,却来怕我一个小小女子,没半分男子气概。”一想他连自己全身都搜过了,又羞又气,禁不住红潮上脸。

      朱九真道:“有本事的女子岂又少了?自古男人轻视女人,吃的亏可也太多,我宁做胆小鬼,不做风流鬼。”不待她再说,掀开她那件沾满尘土的金线羽披,去解里面襦衫的扣子,赵敏羞不可抑,本来满脸通红,霞染似的红晕一层层漾到脖颈。朱九真只觉她身子软软的倚在自己身上,吐息急促,一股如兰馨、如桂馥的淡淡幽香也笼住了自己,解开襦衫并内衫后,又解开绕胸绑扎的小衣绸片,赵敏紧紧闭着双眼,睫毛不住抖动。

      朱九真轻轻在她几处断骨旁摸过,见对接齐整,并无错位,只莹白的肌肤上大片青紫,皱了皱眉,将止痛化瘀的药膏涂抹在她胸脯上。触手洁白玲珑,温软如脂,又觉她周身不停轻颤,不知为何,心头微起异样之感。赵敏悄悄睁开一目,与她视线一触,急忙别过脸去。

      朱九真用药堂的一副夹板重新固定好断骨,为她系好衣衫,心想:“这里也不可久待,须防官兵来查。”胡乱扯了张开药用的方纸,折成一团,用蜡封好,又拣出一锭赵敏衣囊中的黄金,出来唤过一名药堂伙计,吩咐道:“我有急信要送,你骑了我系在门外那匹马,速速向南而行,十五日内,限你赶到四川顺庆路广安府,然后你把马卖了,在当地一家兴福客栈原地住上两个月,自有人来和你联络。记着,赶路、卖马、等人三件事务必原封不动做到,途中如有人问,也不可说这匹马的来路,更不可说见过我们二人。只要你一一照做,那人另有金子给你。”将纸团和黄金都塞在他手里。

      那伙计见这锭金子足有五两重,大喜过望,十五日之期甚急,他连东家也不顾辞,匆匆收拾了上马便行。朱九真心知城中这一夜必大肆搜捕,周边村镇迟早不免,抱了赵敏,避开一众上香的善男信女,趁夜向紫荆山峰顶攀援而去。

      她仗着轻功不弱,走的不是登山小道,尽拣捷径笔直爬上,不多时距山顶已近。朦胧夜色下窥见一角飞檐,重重屋宇掩在茂林中,空地设着坛场,高高的竹竿顶上飘着三条长幡,料想便是紫荆观。她知观中道士身有武功,不欲横生事端,心想先找一处歇足所在,上下左右一探,见右边峭壁隐隐有摩崖石刻之迹,石刻尽处黑乎乎的似有一个山洞,提气爬上,果然是一方天然洞穴,妙在洞顶有水线涓涓滴落,汇聚成潭,可以解渴。

      她掬了几捧水饮下,想要给赵敏喂些水喝,却叫之不醒,急运内力输入她体内,赵敏脉搏稍稍转强,依旧不醒。触她额头火烫,竟是重伤下起了高热。

      朱九真忙撕下一片衣襟,浸湿了覆在她额上,自己倚靠山壁而坐,将赵敏横置膝上,脱下外袍严严实实裹住她。这会当真无计可施,翻检一遍赵敏随身的物事,除了十来锭金银、两个荷包、一块绣帕、一把象牙梳、一面小小铜镜,另有一封书信,两个玛瑙抠成的小瓶。拔开瓶塞,只见两瓶中都是研得极细的无色粉末,凑近鼻端一嗅,不闻药气,看样子也不像治病的药物,心思一转:“莫非这便是十香软筋散?只不知哪瓶是解药,哪瓶又是毒药。”贴身揣入怀里。

      那封书信并未用火漆封缄,朱九真好奇心起,抽出信笺逐字读去,信文是:“库库吾兄谨启:三月初九,已得哥哥千里所馈乳饼并里木,另有饶醉樵墨迹二卷,眷爱切切,深荷厚意……”字迹笔画圆劲清朗,又有妩媚之致,她幼承庭训,博通书法,认出这是与赵孟頫齐名的色目书法家康里巎巎的字体。

      朱九真心道:“汝阳王世子名叫库库特穆尔,那么赵敏是在给她的亲兄长、汉名王保保的写信了。”再往下看,信中道:“当日你我商讨之事,中夜思之,窃以为不可。如今天下扰攘,刘福通、杜遵道起于皖豫,韩山童父子起于江淮,李武、崔德攻克陕、虢,进逼崤关、函谷,我居膏粱繁华之地,未尝不思前代温侍读文句,乃钟漏相催,日夜不息;川有急流,风无静树……”朱九真读到这四句话,思及中原动乱,无休无止,每一次起义至平叛,中间皆勾连着无数家破人亡、骨肉离散的大惨事,于升斗小民自是“川有急流,风无静树”,纵是豪杰名将,在这急流大风中也难浮沉由心。自己身入书中,看似搅动风云,又何曾不是命如飘萍、无所归依?不禁轻叹一声。

      接着看却是:“爹爹屡败贼兵,诚可喜也,然韩山童、刘福通等老谋奸狡,非大刀敖、李喜喜、白不信可比,况明教新立教主,群魔归顺,凶焰复炽……”随后述说明教渊源教义,历代事迹,竟十分精准,信末一行是“此诚心腹大患,不可不除。我已有计,然机不可泄,且待那件事功……”未及收笔,最后想是一个“成”字。

      朱九真想道:“那件事功成?哪件事?想来不是剿灭中原武林再嫁祸明教,便是伺机下毒了。”垂头瞧着赵敏,听着她细促的呼吸,心中晦明难言,山洞内一滴滴水落入潭中,流响不绝,缕缕幽思亦如流水,漫过心间方寸:“我为何要借涂药试探她?为何要试?即便不想暴露真实面目,向她示知我是女子,也不为难。可我偏偏就不想这样做。”

      她自思自问,轻轻地道:“徐如林,你是怕了这小丫头吗?怕没了张无忌让她弃家国、背父兄来死心追随,明教多一个劲敌,你便害怕了,宁愿假凤虚凰地骗她一场。”自失一笑,心底又有个声音反驳道:“所以你不愿骗人,却愿意看更多人死在这个下手不再克制的敌人手上?双方敌对,骗她一骗又怎么了?这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说了多少遍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可抱着现代那套三观,怎么你嫁了张无忌,也学他变得婆婆妈妈起来?”

      思来想去,心绪如潮,但感膝盖痒痒的,赵敏侧过了身子,一头柔丝拂在她腿上。突闻低低的泣音,赵敏动了几下,哭道:“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要去找我爹爹!”朱九真低声安慰道:“不会死的,你别害怕。”见她双眼仍闭着,才知是梦中呓语。

      赵敏又叫道:“爹爹,你别和皇上硬顶……皇上……皇上不要杀我爹爹!”声转尖细,话里满是恐惧,朱九真摸了摸她额头,摸到一手冷汗。赵敏夹七夹八说了几句蒙古话,突然唤道:“妈妈!妈妈……你别跟爹爹生气,别气坏了自个儿……爹爹纳了这许多姬妾,是他不好,我跟他闹去,你别伤心,别伤心!”

      朱九真心想:“原来她贵为郡主,平时也有诸多烦恼,也是,庙堂高处的烦恼,未必就比江湖远处少了。”倦意迭袭,连打了几个呵欠,自知白日里耗费内息精力过甚,当下调息吐纳片刻,摸着赵敏手上温暖,给她接续了一次真气,终于也合眼睡了过去。

  • 作者有话要说:  金庸的武侠世界里,拐男主感觉都不算苏爽,拐女主才是真苏爽啊……
    PS:以前的评论都看啦,停更这么久还有这么多鼓励,非常感谢!个别提出BUG的我也看到了,现在修文改章特别麻烦,容我偷个懒,一些小BUG就不改了,就当蝴蝶效应导致空闻也来光明顶了吧感谢在2022-04-30 00:50:41~2022-05-14 18:18: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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