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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七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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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很快软在他怀里,一身银色的衣裙在跌下时染了些泥尘,削瘦的衣肩被利剑划出一道整齐的破口。
照理说,这样的伤势应该不至于昏聩。
男子微微皱了皱眉,朝着她的伤口望去。破开的衣布露出一小截白腻的肌肤,若隐又若现,好似一朵雪芙蓉,不胜娇羞。
视线往下,雪色泛着朱红,一线血珠子犹在密密的往外渗,仿佛要把下面那看不见的雪白的肌肤都玷污了去。
女子半昏半醒,似乎十分的痛苦,面颊苍白之中泛着病态的酡红,一双眉黛紧蹙,眼睫一颤一颤的抖动,像一只受了伤的蝴蝶,在他掌心颤抖。
雾眸含水,柔弱无助。
心像被什么给挠了一下,忽然生出一种类似于折翼的楚楚之美。
男子出神的看了片刻,原本想要去唤醒她的手,慢慢放下,改将她肩护住,满是砾石割伤的手臂,承受住她所有重量。
宇文灏的人不知是何时撤走的,洞涧突然安静了下来,洞外已是大好的日头,此处坡下依旧阴暗又潮湿。
她似乎有些冷,本就纤瘦的身子缩瑟着,头往他怀里不安的蹭了蹭,一段皓白的玉颈便在衣襟之上露了出来。
男子低头,正看见她精致的侧面轮廓,琼鼻高挺,下巴微翘,视线滑过散落的几缕发丝,不经意的落到她耳珠,目光再次停住。
女子独有的嫩白的耳垂上,隐约可见一针眼大的耳洞,若是点坠上耳饰,必定小巧又玲珑。
男子盯着她看了一会,蓦地勾了勾唇,从在洞里看见她的第一眼,他便知道,这个女子,他是见过的。
不过上一次她一身男装,脸颊还有些脏,趁着人多起乱,颇有心计的惹怒了他的坐骑,等他来救的时候,一副倔强又委屈的模样回头看他。
一个多月前路上发生的小插曲,回京后,军机朝政,就在他自己也快忙得忘记的时候,她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又落在他怀里,连同当日,他捡到的那串红瑚耳坠一起,涌上心头。
视线旁落,当他捡起地上掉落的半块属于‘江洛雪’的玉佩时,一双剑眉,敛得更紧了些。
这个女子,似乎有很多秘密。
感受到怀里的人越发的攒动不安,他略迟疑了下,手便朝着她伤口的衣料探去。
对于身经百战的男子来说,这样小的剑伤根本就像被蚊子叮了一下,不值一提。
换做女子,他怜惜她吃痛,却也不至于难耐成这样,所以,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检查下她的伤口。
其实,洞涧内只他两人。
若非顾忌她是女子,他早便解开她衣衫替她止血了。常年军旅,这样的伤于他而言太常见,便是他这种身份也可料理自如。
若真的只是被剑擦伤,他本可以等,但眼下,怀里的这具身子颤抖的有些厉害。已近夏日,隔着并不厚的衣裙,他掌心能感觉得到她越来越烫,却表现得越来越冷的体温。
男子隐约冒出些不安的猜测,但也只敢小心翼翼的查看。
衣肩处原本只被剑划破一隙,要再扯大些,似乎有些不合适,伤处离衣襟倒是近,但衣襟一旦敞开……
男子手停在她襟前,到底还是犹豫了一下,纵横千军万马尚且未让他如此费过神。
想了想,他还是决定改从肩膀处的破口查看,只要能看得清一点伤口就行。这样,等她醒来,也好解释些。
然而,就在指尖还没来及离开衣襟前,男子的手不自然的顿了一下,蓦地收回。
不知是被弄疼了还是怎么回事,他怀里的人突然动了一下,跟着轻哼了一声,慢慢展开了眼睛。
两道目光突然相遇,她一双眸子像含着雾,朝着他,虚弱却固执的注视。
男子还未从方才险些被发现的尴尬中回过神来,便看见她一直抿紧的唇轻轻动了动。
他顿时收紧了眼角,仔细辨别。
霜打桃花一样的唇色,微微张阖了两下,像是有些费力,以至于口型不胜分明。
他不确定,她说的是什么,但看她似又再开口,重复方才的两个字,他屏住了呼吸,低下头去,侧耳倾到她唇前。
呼吸起伏,一张一阖的弧度在他耳膜轻轻鼓动。
声音还未落,便被洞外一阵整齐落拓的步履声给覆住了,但即便在那么个短暂的瞬间,男子还是清楚的捕捉到了那两个字。
他肩膀微不可见的一颤,连带着抱着她的手臂也不由自主的收了收。
她在他耳边唤他‘七爷’,声息婉婉可怜,遐想无限。
待到他低头再去寻她视线时,人已在他怀里再次昏睡过去。
一刹那的恍惚之后,他下意识的拢紧了女子本就没敞开多少的衣肩,即便如此,还不放心的把人往怀里又带了带,赶在洞外的人看见她之前,把人护得严严实实,连脸都看不见。
“七哥,我带人一路寻着你留下的暗记,总算找到了。”
洞涧外为首走来的人迈着大步,朗眉星目,一身白色绣银袍,正是燕国的皇九子,云淮王,周昭云。
人称枕遍风月场,皇子里最浪荡的小九爷,便是他了。
但那是‘人称’的,旁人不敢说,九爷在一向敬重的男子面前,绝对算得上是毕恭毕敬的。要知道,皇帝老子,九爷也没给他递过衣。
一袭紫色绣云纹披风在九爷手中一挥,便落在了男子肩上,堪堪遮住了男子的囚衣。
九爷刚站定,便‘哟’了一声,显然对男子怀里人好奇又吃惊。
奈何抱得角度太刁钻,什么芳菲之色都窥不见,但他知道男子此行是在干什么,行动之前,对刺史府都住了些什么人自然也是了如指掌,所以他并未多想,只当昨晚被多掳来了一个姑娘。
于是,九爷朝外打了个响指,很快,两个骑兵模样的人走进,跪地行礼。
“去,你们两个把人抬出去。”
九爷朝地上掠了一眼,两个骑兵领命上前,双双伸出手,等着接过女子。
短暂的沉默之后,两个骑兵仍旧半跪在男子身前。
不知怎么的,想起她方才低低柔柔的唤他的那一声七爷,他再看眼前这两个男人摊手朝他要人的动作,心里竟莫名涌出一丝不快。
很快,他低下头,作势朝怀里人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句。
“嗯,我在呢,我不走,陪着你……”
男子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只给身后愣住的人甩下一句话。
“九弟,传军医,即刻去扬州刺史府。”
一瞬也未敢耽搁,一声令下,洞外只剩一队玄衣怒马。
男子的披风早已褪下揽在怀里,而眉翎,正裹在披风里。
***
早已得了先行人马的通传,此刻,一团鲜红的朝服,把自己打扮得跟门神似的刺史,正忐忑不安的在府前恭候,身旁款款而立的是江逸。
而在两人身后,更胜前日的阵容,是一眼望不到头的人,不过从刺史的家眷府兵,换成了扬州城大大小小的官吏,连赶着毛驴的小县官,也被喝令连夜奔来。
以刺史为首,百十个官服正襟危立,俨然一副沙场点兵的阵仗,只是这回迎的人,怕是……
晌午的日头正烈,一群人默哀似的垂首,头顶不知哪枝树上的蝉长鸣了一声,吓得刺史胖躯一震,不安的抹了把汗。
许是脸太大,他袖口刚擦过半边,浑身的肉已毫无征兆的跟着颤了起来,所有人的目光,在同一时刻抬起。
刺史府座落在扬州繁华富庶处,若是平常,这种官道他们必定不会扰民。
但今日,一声令下的人俨然未有分毫迟疑,但听这远远就已传来的擂鼓般的铁蹄,便知他们是放马而来的。
摇山振岳般的滚踏声,震得人心魂惧颤,刺史再顾不上去抹那半边脸的汗,胖躯一挺,小心恭谨的往前探了两步。
迎着午时最烈的阳光,街道转弯处,翻滚的马蹄中,人影未现而尘烟先起,转眼间玄衣铁马如饕风虐雪而来,踏碎了一地的阳光的艳影。
刺史府门前,扬州城最宽阔的街道陡然变得狭窄,马蹄踏风,扬起的尘埃碎石是直迸到刺史的大脸上,那一队骁骑方才勒马而止。
风停马顿,一众玄衣翻身跃下,整齐如刹的铁血风发,叫戎马多年的刺史看得亦汗颜再提当年之勇。
身形疾动,刺史府门前顷刻有玄衣秉剑分列,一条大道转瞬肃清。
一白袍男子,就在这时策马而来,刺史双目蹭的一亮,肥手招风,领着一众官吏屁颠屁颠的迎了上去。
“下官恭迎九王爷……”
百十人跪地,参差不齐的音调噪作,连枝头的蝉都凑热闹的知了几声。
却在那一刻,忽如其来的刷的一声响,若断头铡軋下一片清寂。
一直昂首威立的玄衣一撩衣摆齐齐跪地,没有任何恭迎声,繁华街道似也静的声息不闻。
马蹄排众而出,刺史头顶掀过一阵凉风时,一彪骏的黑骑已跃过跪地的人群,在府门前堪堪停下。
马上男子未曾回过首,虽是残破的囚服,但光是那一道轩然的背影就足已慑人心魂。
门前一干官吏正欲跪拜的九爷,已顷刻举步迎了上去。
他本是要接过披风里的人,却见马上人一摆手,下马的同时已将人稳稳的抱在怀里。
百十人静默的有些异乎寻常了,所有人无不打量着男子与衣衫极不相称的背影,却无人敢做声,九爷见状清了清嗓子:“呃,嗯,七爷!”
不知谁先惊抽了一声,也不知谁最先起的身,刺史与江逸未来及对视自顾愣了愣,俨然各吃了一惊。
紧接着,一庞大的队伍急速的调头。
不用看,必是刺史膝下最先响起了噗通一声,一个府院从内到外哗啦跪了一片。
似也不意等他们恭迎,男子拢拢怀中披风,目未斜视的迈进府门。
而抱着眉翎在一众匍匐之中走进的男子,正是燕皇第七子,燕国百万雄师之首,陵安王,周昭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