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事物语》一兀安

18、蜈蚣

　　那整齐有序的步伐像是来了一只军队。
　　云努力想看清门外来了多少人，却发现平台上除了脚步声什么也没有，今夜的星星不多，还有大片的云遮住了星光。
　　云拉开抽屉，里面有个小遥控器，他对着天空按了几下，周围的星光像灯光一样聚在一起，照着平台，依旧空无一人，连脚步声也消失了。
　　云放回遥控器。菌人匆忙端着茶杯跑出来，爬上吧台，察觉到没有客人，不知道该继续端还是撤走，僵在原地。
　　忽然一道巨大的像木板一样的黑影拔地而起，吓得菌人瘫倒在地，茶杯也压在肚皮上，所幸没有洒出。
　　黑影折下上半身，探出脑袋，云与菌人这才看清他原来是一条蜈蚣。两只黝黑的小眼睛外架着厚如啤酒瓶底的小圆眼镜，眼镜片上雾蒙蒙一片，可以看出他是刚从寒冷的地方来到这里。他从腰中部分开，上半部分所有的都手都带着线织的手套，下半部分所有的脚都穿着鞋，靠近腰部的脚没办法放在地上，他便将脚垂直立在吧台壁上。他一只手摘下了眼镜，点头示意，云也点点头回应。
　　“客人，您有什么需求呢？”
　　蜈蚣没有说话，默默低头将所有的手套依次摘除，仔细规矩地摆在一起。云大致扫了一下他有多少只手带了手套，眉头拧了一下，仍旧耐心的等他做完。菌人小心翼翼地放下茶杯，就跳下了柜台，消失不见了。
　　蜈蚣将靠近头的双手交叉，停在嘴前沉思，剩余的手依次交叉做出同样的动作停在身上相应的部位。
　　蜈蚣：“我的问题比较严重了，虽然没有黑化那么严重，但已经快要摧毁的我的生活了。”
　　云瞪起眼睛，有些吃惊。
　　蜈蚣：“别担心我是怎么知道黑化的事的，我研究这个已经大半辈子了。”
　　云舒了口气，铁铸的手悄悄放下了身后装着蓝色液体的玻璃瓶。
　　蜈蚣眼镜上的雾已经化开，他用手依次推了一下眼镜。
　　蜈蚣：“黑化除了经历者，官方，你们，也就我们学殿了吧。”
　　云明白过来，说道：“嗯，但还是小声些好，你们可能没切身见过彻底黑化的妖怪，这种力量传播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蜈蚣：“不管这些，我是为了自己的事情而来的。”
　　云点头示意：“您说。”
　　“我有很严重的强迫症……”
　　蜈蚣躺在家里特制的长条床上，盖着特制的长条被子，被子两边边缘有着特别的灰色粘合条。他清醒过来，缓慢睁开小眼睛，缓了缓，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眼镜戴上，而后依次用手推了推眼镜，好像不推够数眼镜就会掉下来一样，同时他嘴里也在默默数着数，“一次，二次，三次……”，等所有手推毕准备起床，他又用两侧手脚并用同时往中间拍在一起，被子便折叠起来，粘合在一起。蜈蚣将被子整齐放好，走进卫生间洗漱。
　　卫生间如同公共浴室般，两侧各有一排水龙头，正面有一面镜子与单独的水龙头，蜈蚣用靠头的双手洗脸刷牙，其他的手分别放在两侧互相揉搓洗漱。洗漱完它的手同时关上所有水龙头，它又转过身子换个方向用另一侧的手依次确认水龙头关紧了，同时嘴里继续念叨着：“一次两次三次……”
　　穿好衣服的蜈蚣走到玄关处，看着一堆一样手套与一堆一样鞋子，叹了口气，依次一对对穿戴好。
　　蜈蚣没有喝茶，看着茶杯说：“如果我要喝水，一定要一侧的手都要去拿起杯子一次，不然就会觉得其他的手没有锻炼到，会不平衡，就会担心好像我会发育畸形一样。”
　　蜈蚣走进火锅店，火锅店里人很多，蜈蚣坐到了一处角落，火锅之灵与伙伴们就在不远处，火锅之灵正在被同伴劝说吃麻辣火锅。
　　蜈蚣戴着手套用铅笔划菜单，一侧的手都要挨个划一遍，菜单上的笔痕明显比别人的要浓重，有几处甚至划破，就连将菜单递给侍者，都要从底下的手到最上方的手过一遍。侍者耐心很好，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早已见怪不怪。
　　蜈蚣在等菜的功夫，一个手套一个手套的摘掉，仔仔细细放入包里，在他卸手套的功夫，火锅就已经端了上来，完成放手套仪式的蜈蚣静静等着火锅浓汤的翻滚。
　　服务员是人形蜘蛛，几只手端着许多盘子，风风火火跑了过来，而后飞快地放在了桌子上，这才注意到这一桌只有蜈蚣一个，它站在那里挠了挠头，背过身吐丝做成一只蜈蚣公仔，悄悄放在了蜈蚣对面。
　　蜈蚣笑了笑，没有拒绝，一双筷子在他的手中来回交接下菜。热腾腾的水蒸气弥漫而上，火锅里的肉由红迅速变灰翻滚，土豆与山药也慢慢软化沉淀。蜈蚣不断换手夹菜，蘸小料放进嘴中，一轮手夹完，蜈蚣的嘴撑得比脑袋还大，它嚼动着，咽下去，食物又塞住脖子，缓慢下沉。
　　蜈蚣给对面蜈蚣公仔夹菜，很快对面盘子就装满了菜。
　　蜈蚣笑眯眯地说：“你也是一只妖在这里啊。”
　　蜈蚣他在工作时也是这样。当穿着白色大褂的蜈蚣埋头看书，身后三两同样穿白色大褂的研究者如金龟子，螳螂们，互相叫着对方的名字，热闹地离开学殿图书馆。蜈蚣用嘴翻了一页书。
　　蜈蚣吃完了火锅，正在戴手套，对面蜈蚣公仔前有三个堆菜如小山的盘子。蜈蚣穿戴好临走，回头看了一眼蜈蚣公仔，走过去摸了摸它的头，转身的功夫所有的手都摸了一遍，蜈蚣公仔的头都被摸掉半个。
　　“我走了。”
　　蜈蚣离开了已经冷清正在打扫准备关门的火锅店,被街灯拉得长长的细瘦身影，寂寥的踱步在空旷却充斥着霓虹灯光的午夜大街。蜘蛛服务员走到蜈蚣刚才所在的桌子打扫，将公仔揉成一个很小的丝球，扔进了垃圾筐。
　　蜈蚣眨巴着小眼睛：“你也应该感觉到了，强迫症耽误我太多时间了。”
　　蜈蚣挥了挥一侧的手，扭头看着。
　　云有点诧异：“我怎么隐约觉得你有些孤单？不会孤单吗？”
　　蜈蚣摇摇头，一脸不知道孤单为何物的迷茫：“为什么会孤单，有人来迎接便是，无人来我便独自生活，也没什么不方便。怎么会觉得孤单？”
　　云耸耸肩：“听到一半我还以为您的问题是一个人太孤单。”
　　蜈蚣继续摇头：“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只是想让自己改掉强迫的习惯，这个习惯已经占用了我太多时间，我需要节省出这些时间来做别的事情。至于朋友的存在，我并不太需要，我只是对自己感到麻烦，充其量是有些讨厌自己罢了。”
　　云扭头看着背后的大柜子，心里飞快的盘算着哪一件商品适合他。想了半天，手从柜台里摸索出一个圆形小盒子，表情有些厌恶，好像想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摸索的时候，菌人就抱膝靠坐在柜台里，还在发抖。
　　云眯着眼问蜈蚣：“您应该也挺爱干净的吧？”
　　蜈蚣点点头：“还好，没有洁癖那么严重。”
　　云笑了，把盒子攥在手里，没有展示给蜈蚣：“我是不打算使这招的，因为强迫症每个人多少都有点，像我关门的时候也喜欢来回确认好几遍，这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阿瑶的声音从小房间里传来：“你那是怕你这么些宝贝都被人偷去。”
　　云咳嗽了一下，清清嗓子：“但是我发现你这个实在是有些严重，只能用点不入流的办法了。”
　　蜈蚣：“没事你说，我乱七八糟法子、书籍都找了不少看了不少，可能就差你这点不入流的。”
　　云尴尬的笑笑，把手里的盒子递给了蜈蚣，蜈蚣将盒子在所有的手中过了一遍，再一遍遍的打开。
　　蜈蚣：“这是什么？”
　　云：“人类的泡泡糖啊，没吃过吗？”
　　蜈蚣摇摇头：“图书馆不让带食物，生活里也没办法接触到这个。”
　　云拿过盒子给蜈蚣示范，撕下一截泡泡糖放入嘴里：“这个泡泡糖，需要你从里面的一卷中，掰下一截，放到嘴里嚼，这个是不能咽的，只能在嘴里翻来覆去的嚼，对了，很甜的。然后差不多吃到没了味道……”
　　云使劲嚼动着，蜈蚣愣愣地看他不时吹个泡泡。云的腮帮子一会一边大，一会上唇大，一会下巴大。
　　“吃到没了味道，你就吐出来，”云吐出泡泡糖，示意蜈蚣伸手过来，蜈蚣伸出一串手，云又点点头让他把最上面的一对手放在自己面前，把泡泡糖按在蜈蚣这对手里，自己抓着蜈蚣的双手用力按在一起，“就这样，让两只手粘合在一起。”
　　蜈蚣露出厌恶的表情，由衷的感到恶心，快要吐出来，但被云牢牢按着双手，无法脱身。
　　“哎，啊，啊呀，呕……啊！”
　　云很贱的咧开嘴笑了：“下回回去用自己的口水可能好受些，这个方法我保证有效，恶心的让你不想再在其他手上重复一遍，但是不重复强迫症又让你浑身难受，心里身体都难受，难受难受你就不难受了，保持一个月，养成习惯就药到病除！”云快速说完这段话，松开了手。
　　蜈蚣恶心的拉开双手，露出粘连很长的泡泡丝，痛苦地闭上双眼，其他的手虽然做出了相似的动作，但是却都僵在半空，只做了一半。
　　云：“你看，效果很明显，长此以往，这个毛病，应该是可以改掉的。”
　　蜈蚣底下的一只手飞快的拿走盒子，另一只手掏出一副金丝眼镜，放在了桌上。
　　蜈蚣一边像是逃离般出门，一边厌恶地摆弄双手，说着：“这副眼镜陪了我大半辈子，也应该足够你这个恶心的东西的价值了。”
　　云飞快地招了招手，又把手放在嘴前做喇叭状：“您看，您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云的言语里都是幸灾乐祸，乐不可支。
　　蜈蚣摇头不说话，一脸嫌弃只想快点离开。
　　“哈哈哈哈哈。”云笑的直不起腰，菌人走了过来，摇摇头，叹了口气，像是对老板突然而来的孩子心性感到无奈。
　　菌人又扒在门框旁，看了看外面的天空，扭头说道：“老板，天又快亮了。”
　　“亮了就可以回家了！”云高兴地收拾起来。
　　“自从来到这里，晚上的时间都变得好快啊。”菌人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
　　“充实吗？还有一开始的苦恼吗？”
　　“有的，但是跟这些顾客们比，又觉得那点问题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长得丑算什么嘛，还有更丑的。”
　　“谁把你教坏了？那更丑的怎么办？话不可以这样说，没有一个人想丑，也没有一个妖想丑。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让自己不那么丑，不管是从外表还是心灵。但首先绝对不能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未来美好的事情还很多，就像太阳总会照常升起。”云走过去弹了菌人一个脑崩。
　　菌人吃痛捂住了头，看着远方太阳射出第一缕光芒，有些感慨：“可是老板啊，我为什么觉得他们都那么孤独呢？”
　　“你孤独吗？或者，有人或者妖不孤独吗？这样，反正这会不能下班，又还有一点时间，我给你讲一个我见过的最孤独的家伙。”
　　云看着远方，陷入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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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说来羞愧，最近忙于其他事情一直没写，实在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