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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3、问情倚靠石栏记(一) ...

  •   那谭龙谷的火,太难熬了。

      这快是十二月,已入冬季。那彼岸岭更是俞渐寒冷,那开了又合上的花朵点缀着晶莹剔透的冰珠,早上的一场小雪来的猝不及防,将火红一片的彼岸岭染上白皑皑的颜色,花房的主人们跑出来推雪,笑乐说冬天来了。

      花景一脚踩在花酒儿脚上,看见她龇牙咧嘴的模样,心里有些得意,但脸上收敛起来,微微躬身以示歉意:“不小心的……”

      花酒儿白了一眼他,将脚尖在地上点上几下,有模有样要将踩在鞋上的灰尘散去,收了收因为早上起来没穿妥当的衣领,回应着:“再踩一下打断腿……对了,你说,岭主怎么还不去把邪曲大人接回来啊?”

      花景看了一眼花酒儿,没说话,回想起前不久,彼岸岭出了一件大事。

      当时已经是很晚了,和岭主出去巡城,回程的途中,曼殊一天下来本是高兴的,脸上出现鲜少的温情,可在接近万花堡时,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停足片刻,问道:“还是杀了吧,留着,也是麻烦,”

      花景当即心领神会,点头回应:“岭主,需要我……”

      曼殊抬手打断,沉吟良久:“我去解决。”

      至此,花景才与曼殊分离,去处理别的事情,但不久后,就在和花酒儿去地牢时,便有人来报让他过去,说岭主找他。

      花景和花酒儿急匆匆赶至万花堡最顶处时,就见曼殊站立于庭院之中,幽深的环境,昏暗的月光,一时没看清楚那个人在爆发的边缘。

      他就这么捏着一片花瓣,凑上再次一闻,已经平静下来的曼殊眼神回归阴冷,沉声道:“酒儿,把他带下去吧,先给他一个全尸,留着,还有用。”花酒儿移眼看向在一旁无声无息的‘邪曲’,心里一惊。

      岭主,真的下得了手啊。

      她正感叹时,便收到了花景暗示的眼神,心领神会,应声答下,将人带走。

      花景几乎是在一瞬间便了解了事情真相,蹙眉问道:“岭主,你杀了他,难道……”

      “被看见了。”曼殊一手附背后,看着手指尖上停靠的花瓣:“他误会了。”

      误会了!?

      花景惊声:“邪曲大人?!”

      曼殊转过身,满身的戾气与暴戾这才毫不遮拦显露出来,近看,他面容还留下扭曲的痕迹,还真像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

      花景低下头问道:“我马上安排人搜捕,请邪曲大人回来。”

      曼殊深深吸气:“是要安排,有消息告诉我,后面的事我自己去,他误会我了,我担心他怕我。”

      他当时便是这么说的,之后连续几天,花景都没有再看见曼殊,自己一直带人搜捕,着实也没想到,邪曲被人带着周转各地,的确也证实了有外人插手。忙碌几天下来,终于有探子来报,说见邪曲独自前行。

      问当时前行的方向——谭龙谷。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毛骨悚然,对那个地方避而远之,邪曲却偏偏往哪儿跑,这后面会发生什么事,谁都不敢想。

      只记得当时曼殊便抛下所有人先行离开,带着异常焦躁和暴戾,当花景与其花酒儿以及彼岸岭的副手都赶到时,他才发现他们来晚了——那场景如今回想起来都不敢想象,他着实也没想到曾经经历这么多磨难的岭主居然抱着一个断裂厉害的血人哭得撕心裂肺。

      当然,他更没想到,邪曲已经成了血人。

      那四肢几乎全部皮肉烧毁,关节的地方还尚有筋骨连接,而有些,就只挂着半点儿皮肉,看上去,就快要断裂一般。血肉模糊的身躯和撕心痛哭还历历在目,回忆至此,他更是忍不住叹息。

      后来的事,他都快记忆混乱了。

      只记得一窝蜂上去隔断明灵星君与鬼姬文露的来路,虽然对方神官两人,可想到自己这边来的人多,让曼殊带其邪曲离开,想着自己占上风,也不是不可能。

      可万万没想到的事,那鬼姬文露果然和冥界通信了,就在带离邪曲时,那几号地官从天而降,他花景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来了很多,背后乌压压一片鬼兵镇守,气势磅礴,来势汹汹。当时纷争了很久,根本不给曼殊逃离的机会,几乎是围追堵截,滴水不漏。

      曼殊当时状态不佳,一心只想带邪曲离开,便不恋战,也鲜少插手纷争,就在彼岸岭这边快抵挡不住那几位地官的猛烈攻击时,那一直站立在一旁一动未动,只字不提的明灵星君终于发话了。

      他当时说:“别争了,邪曲,就快不行了,我要带他离开。”

      他话音未落,就有人停了手,当时的鬼神俞修回应:“邪曲乃冥界地官,我地府之灵,怎好交付于星君之手,就算我同意,这上下都知天界与冥界的交情,怕是给了你,星君的处境,也不太好过啊。”他笑的猖狂,也笑的好看,那本是一张可爱的脸,多了一丝狠色。

      邪曲是鬼君,圣君已是从前,自然是该交给冥界来处理,这是毫无疑问。

      当时花景正要插嘴时,明灵星君忽然走到他们阵列前,转身对着地官们,拔剑而出,沉声道:“天界与冥界的交情你我心知肚明,但我和邪曲的交情,更是毫无疑问,千百年来,我同他出行,深知他该留在谁的身边,更为妥当。”

      俞修:“星君是说交给我们,并不妥当?”

      他说完,身上便是戾气横出,那总是冰冷态度示人的彼周也发话了:“真不知星君大人哪儿来的情深义重,邪曲自被你们贬下凡间后,受尽苦处,那一段日子,也没见你来帮什么,如今倒是显得多为他着想似的,真是让大家发笑了。”

      “我竟不知,星君大人对邪曲,还余情未了?”彼周开扇遮面,冷声一笑。

      明灵脸色更是沉下三分,他比谁都更后悔,更愧疚那段对风铃不管不顾的日子,可是,这只有他有资格可以愧疚。

      明灵冷道:“各位现在来谈的情重千金,是不是已经晚了,邪曲不堪的时候,也不见得你们来探问?自从他独自在外流浪,我暗中派人护着他几十年,为他披荆斩棘,倾尽所有,你们又可曾问过一句他是否安好?”

      “跟我比情重千金,你们从几千年前就迟了。”明灵丝毫不慌不忙,毫不逊色。

      俞修不想纠缠:“他邪曲,是鬼君。”

      这暗示着,邪曲是冥界的人。

      明灵:“他邪曲,也是我朋友,朋友身受重伤,我带他去最好的地方医治,难道不应该?还是说,冥界什么时候开始照本宣科,学着天界那框框条条起来?你们不是最讨厌天界的规则繁多,很是不适吗。”

      俞修完全没了话,他紧握双拳,问道:“这么说,星君是执意要与我为敌,同彼岸岭得罪我们了。”

      明灵:“我可不敢,我自始自终就与彼岸岭毫无关系,也更不会与彼岸岭协同得罪冥界,我只想带邪曲离开。”

      “哼……”俞修冷笑一过:“你不敢?仗着是文政面前大红人,你敢的东西可多了。”

      明灵:“如果鬼神大人这样想,那我就如你所言,我,的确敢。”

      他话一出,当时就激战起来,或许是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不想额外增添恩怨纠纷,又顾及明灵在天界的地位重量,或者,的确这样打下去,势均力敌下,谁也讨不到好,这命在旦夕的邪曲又该如何是好?

      最后都松了口,他们同意邪曲被带走,但必须在一个月后,让邪曲回到冥界报道,他们最不想的便是邪曲与曼殊有任何纠缠,这才这般你夺我争,唇枪舌战。

      花景只记得当时自己本是掩护岭主逃离,可没想到那边还在交战的人很快达成和解,转头的一瞬间明灵便瞬移到他们面前,用方才一样的态度,却神色稍微缓和:“把邪曲交给我。”

      曼殊抱着风铃没抬头,他垂眉低首,蹭了蹭风铃的脸,低声道:“我没他们那么好的耐心跟你纠缠,滚开,别挡路。”他虽声音不大,但语气强烈,不容半点儿反驳。

      明灵蹙眉:“你有法子救他?”

      曼殊:“我会想办法。”

      明灵:“等你想出来,就来不及了。”

      似乎是考虑到这里,如果还有足够时间,曼殊绝不会考虑将风铃交付与他人,可的确如明灵所言,他此刻就算带风铃回去了,紧急处理,琢磨法子,还不一定就有办法解决,这段时间差里,邪曲还能撑住?

      万分纠结下,曼殊亲吻风铃额头,将风铃放在地上,他没有说话,盯着风铃许久,这才站起来:“半月之后,还给我。”

      还?

      明灵心里一笑——难道邪曲已经算他的囊中之物了吗?居然他千年相交的人,要被一个与之相处不久的外人,用‘还’的字眼要求他把邪曲重新带回他身边。

      他没反驳,也没答应。

      后面,花景只是扶着曼殊,看着明灵星君带走了邪曲,不管那剩下的人如何不准。

      这不准的,就有文露。

      那些地官们目送明灵离开,看着彼岸岭这边的人,正想要说些什么时,曼殊则一眼不看转身离开,速度极快。花景连忙追上,几道红色的身影在峡谷间快速飞行,几下没了踪影。

      俞修冷笑:“这彼岸岭的人,火气就是这么大,也不改改……”

      文露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抓住俞修的袖子慌张道:“鬼神大人,怎么能把邪曲交给明灵星君!?邪曲是鬼君,我们才有资格啊!”她情绪十分激动,狼狈不堪地模样让她失了鬼姬本该有的姿态。

      俞修将文露扶起来,安抚:“只要不在曼殊手里,我就放一百个心。”

      “可是,可是……”文露着急摇头,不愿接受,这几天下来策划的一切泡汤,便是让明灵给搅了局,竟然把邪曲给带走了!

      文露心里一震——她没想过明灵星君和邪曲的情谊竟是如此深重,当时他竟然跟着曼殊一同跳下谭龙谷,没一点儿犹豫。

      想到这里,她神色暗下,脑海中回闪曼殊跳下悬崖边的身影……

      ……

      便是这样,邪曲被带走,彼岸岭这边一直派人去天界探问,可回复便是正在努力医治中,冥界派去的人,也是同样的消息。

      明灵没有将任何消息,传递给任何人。

      花景一叹,脚一歪又踩了一脚花酒儿,这下他倒是聪明了许多,直接把脚放在花酒儿面前,随便让她踩,看着骂骂咧咧还一边踩他脚的花酒儿,视线模糊:“你这脾气,跟前岭主一个样,不愧是他教出来的。”

      花酒儿哼一声,没搭理。

      两人并肩同行,花景自顾自道:“其实当时的情况,把邪曲大人交给星君大人,是比较明智的选择。如若不然,冥界怕是不会放过我们的,冥界自始自终针对的便是我们,不是明灵星君。况且,邪曲大人他……”

      话到这里,他竟说不下去:“你也见了,邪曲大人伤势过重,我本以为他已经没了,可见岭主还抱着他要带他走,我就知道邪曲大人还活着,只是命悬一线。不然的话,若是人当时没了,岭主怕就不会只抱着了。”

      “要说谭龙谷的那火,是真棘手,那被烧断的身体,在加上火的特殊性,连接起来怕是难上加难,换一副身体,就失去了原本身体里的武力,明灵星君,怕是不会同意,就岭主个人而言,他也不允许。”花景说着。

      花酒儿:“那你说明灵星君有办法吗?他当时说得信誓旦旦,好像就一定有办法治好邪曲大人,就不说那断裂的身躯该怎么连接,我看怕是用上奇珍异宝无尽法力也不能连上,我听前岭主说过,如果稍加不慎让谭龙谷的火碰到自己,怕是一辈子,也会感受如火焰灼身的疼痛,每到极寒极暑温差大时,就疼痛难忍,痛苦不堪。”

      “我知道,前岭主说过……”

      花景蹙眉:“有什么办法我不知道……但明灵星君乃天界神官,文政帝君面前的大红人,要什么应有尽有,付之一切,应该能吊一口气在。”

      花景叹息,这才发觉两人走着走着终于到了万花堡,拍了拍沾染的灰尘:“行了,该巡城了,去报备一声。”

      ……

      此时,天界仙都,明灵殿。

      玉台雕琢的石床,装饰素净又高雅,屏风后的浴池被轻纱遮拦,拦住了里面窜逃的水雾,那玉台是明灵向来喜欢的硬床,自带回风铃后,这张床便一直是风铃占有。

      白日点了安神香,殿内明晃晃一片,那玉台上的人面无血色,惨白吓人,近看这才发觉,这人身上各个关节部分,都缠绕着白绫,细小的白绫似乎还散发着隐隐约约的光彩,用布条缠住断裂的东西,活像了破碎的娃娃重新用针线缝合。

      风铃几乎是毫无知觉下在这里度过些许时日,他手腕儿,脚腕儿,腰部,大腿根部,以及脖子上,手指头和额头,都缠着白绫。

      穿着青白相间的袍子,是明灵特供金蚕丝手工特制,用了各种奇珍异宝化解容纳,全数灌入这袍子里,里面的每一针一线,抵一座城池,或许还远远不够。

      因为邪曲现在的身体,需要‘养’着。

      那缠身的白绫,也是同种功效,却也有不同,那白绫可以将谭龙谷烧断的身躯连接起来,慢慢进行愈合,但无法让那隐隐作痛的灼伤感消失无痕。如果现在有哪个坏人在,把风铃身上的白绫扯断,那风铃也会即刻五马分尸,还没愈合的身躯,瞬间重新断裂。

      这种灼伤感,也终于让昏迷近一个月的风铃给疼醒了,他先是感觉到了一阵火烧火燎的灼伤,又感觉到身上源源不断递送而来的清凉,还带着一股清淡的药味,像是火灾中降临的一边大雨,瞬间化解疼痛。

      他眼神懵懂无神,抬起手看了看自己手掌上缠绕着白绫,和旁边提字的白纸。

      ——醒了先待着,我很快回来。

      风铃歪了歪头,有些奇怪,他环顾四周,有些无法适应的无措感,微微蹙眉,眼里含着懵懂不解。他抱着手臂,感觉身上这穿流不停的两种极端让他吃不消,他移了移身子,这才发现全身无力,各个关节酸痛难忍。

      他低着头呻.吟着,抱着手臂,浑身发抖,面上浮出薄汗,许是是醒来第一次直面这种疼痛,不想喊出声便咬着牙,厚重喘息着。

      过了良久,才稍微缓过神来,适应下来,摸了摸手腕儿上的白绫,心下一动,着实好奇——他本想扯开白绫,可没想到自己力量稍微重了些,那白绫像是能感知一样,发着微微红光以示警告,还越缩越紧,缠绕得十分贴肤,没一点空隙。

      这是什么?

      风铃奇怪,没考虑出问题,他撑着玉台站起来,几下没支撑住摔了回去,有些郁闷且无解,生着闷气往门外喊着,:“有人吗?”他声音轻柔得不像话,但孩子气的眼神在眼里极其明显。

      无人应答下,他还是爬了起来,扶着即手可触的东西,一步步走出寝殿。

      他环顾四周,发觉这里应该是大户人家,或者,又是什么人间仙境,否则,他为何能看见仙鹤灵兽路过时,对他点头躬身。这灵性十足的灵兽在这里,此地,怕是不简单。

      他一路想找个人问问,可一直没遇上什么人,走了没多久,那深院石门忽然被打开,还站在小石桥上看锦鲤鱼的风铃根本没回过神,只听见几个人在说话,他赶紧挪着腿转身,有些紧张着急,看向来人。

      待他看去,倏地一阵。

      ……来人,真是好看极了。

      风铃耳畔一红,低头那一动作温柔至极。

      他耳畔红了,明灵则眼睛红了,见风铃终于醒过来,他难忍惊喜,眼泪浮出,却迟迟不肯掉出眼眶,跟明灵一样,好生倔强。

      因为安排风铃住在自己殿内,他收买上下准时检查的仙鹤,又连哄带骗,威逼利诱把那些已经发现不对劲的人掌控手中,而再怎么防范得当,也逃不过文政帝君的眼,只不过文政并没有拆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让明灵这般蒙混过关。

      风铃昏迷的这阵日子,真是把明灵吓坏了,心急如焚,四处奔波。

      他快步上去,心急下握住风铃的手,温声细语着关心:“怎么出来了?你现在得好好待着,不准乱动弹。”他推着风铃往寝宫里走,却让风铃摔了一跤,那脸还未接触石墩时便让明灵一手给捞回来!

      “抱歉抱歉,不该推你。”明灵连忙扶着风铃,带领着他。

      风铃眼神古怪,有些不解看着明灵,欲言又止下,默默无言回了寝宫内。被扶着回了玉台,走久了身上便又开始疼了,也乏了,他抬头看了一眼点香的明灵,犹豫下,问道:“那个,请问阁下是?”

      啪嗒!

      那手中的香即刻掉落摔得粉碎,明灵有些神色恍惚,他卡壳似的转头过来,一脸难以置信,见风铃懵懂无辜的下垂眼,思量良久,才发现不对劲。

      明灵:“你不记得我?”

      风铃微蹙:“阁下……是谁?”

  •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卷——同病相惜苦中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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