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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9、豺狼虎豹牢笼兽(一) ...

  •   他风铃,过过最丢脸痛苦的日子就是和原风铃在一起的日子,那是后知后觉偶然想起的悲哀,后知后觉想起的痛苦。

      这种日子,他以为能有一次就已经算是不可理喻,难以置信。若说是自己曾经还是个山野妖怪,对人伦道义和世态炎凉不太熟知,那经过山间闻曲而引发的引狼入室,再到囚禁困生,一别千里,遗憾而终。他终算是知道了这世间,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带着这莫名的仇恨和戾气,名号为邪曲的他将自己借用了风铃的名字,说是喜欢,也的确,说是留念,也的确是,总来来说,就是一份念想。

      这份念想足以支撑他的整个人生,残暴嗜血也好,清高冷漠也好,无论世人怎么看待他,他都一笑而过,带着嘲讽。强大的灵力让他成为足以和当时人人供奉,较为厉害的‘神’匹敌,但一个是神,一个是妖,听起来,就不显得上档次。

      可比他厉害的神,死的死伤的伤,那些深明大义心慈善念的神明,最终大多死在了世人的逼迫下,唯有风铃藏龙卧虎,一颗不怎么明亮的心让他安全度过人衍纪时期。

      那些善良的人神,终究太过善良。

      风铃认为自己只要一直这样下去,他就可以天地共存,只要天地不灭,唯他独尊。可他终究是不能脱离人世,虽说是个妖精,虽说受过伤害,虽对人世极为防范,虽说他就是害怕被欺骗,被欺凌,虽说他残暴冷血,可他终究也是为了原风铃,动了心。

      他并不是冷血的妖怪,反而他有血有肉,会哭会笑,会因为伤痛哭泣,会因为仇恨而暴戾,也会因为温柔,而动心。

      就像彼乐说的那样,他就是个只要别人给点爱并且坚持下去,他就可以撞破头义无反顾的人。

      就像为了辰戴必敖。

      本以为最悲哀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他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很是容易,那全来自于他翻江倒海的能力以及极为防范的心理,虽在把一些真心实意的人推开的同时,也避免了觊觎之心的人——独孤的人,总是强大且冷漠的。

      落魄的日子,有一次就够了。

      他一直是这样想的,可他还是无法脱离人世,为人世所牵绊,为了一个凡人,而重蹈覆辙,重新尝试一次落魄不堪的生活。

      新世界后一千七百三十二年。
      新世界后三史二世三十二年。

      身为邪曲圣君的他,下界办理差事,处理白义和盗骊为其争夺逾轮国土的战争,他灵魂脱身下凡,凡胎肉身,尝到了没有法力和地位带来的无可奈何和仇恨难忍。那许久不曾来过的羞辱和悲愤,伤痛与不舍,在那短短二十一年的凡人时光里,简直发挥的淋漓尽致。

      明灵星君曾说,辰戴潋侨是他另一种人生,辰戴潋侨,也是他另一个名字,似乎除了他偷偷借用‘风铃’这个名字外,‘辰戴潋侨’才能名正言顺是他本该有的名字。

      他对这个名字起初是不在意的,甚至因为这个名字吃醋,认为自己在辰戴必敖那里得到的爱是占夺别人的,对辰戴潋侨的人生起初也是不在意的,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件差事,算得了什么呢?

      可就是这般自己暗示,旁人嘱咐,也没能让风铃这个有血有肉,对人世还抱有期望的他有所警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拥有家人的他,在经过生离死别的虚惊一场,牵肠挂肚的彻夜难眠,痛哭流涕的哀痛欲绝,他丢下荣华富贵的皇位宝座,奔向那火烧的熔炉,跟着辰戴必敖一同葬身火海里。

      至此,他的灵魂回了天界,狼狈不堪,一路浑浑噩噩失魂落魄,被重重乌云送去了南天门,看见一众天官面面相觑无言以对。那些神仙,大多都是来看热闹的,有些同情嘘唏,有些咂舌叹气,有些冷眼静看,有些则,愤恨转身。

      明灵对风铃可谓是恨到极点,他转身不过几步路,墨竹文君拦住了他:“那个,帝君的命令,还请星君昭告?”

      枪打出头鸟,就算平常好声好气闲聊,看上去十分平和,可到底说起来,也只是同僚,共处天界办事的天官,这里上上下下,说起来唯一能和风铃有交情的,也就明灵了。

      今儿他风铃败了,指不定哪天又爬起来了。

      大家心知肚明,这文政帝君的天旨,还是由明灵来。

      明灵脸色极为难看,他拿过墨竹手中的天旨,沉声道:“名号邪曲,衔位圣君,二十一年前接旨下界处理白义与盗骊战乱一事,途中诸多隐瞒违抗,祸端皆下:一,未助其白义战胜;二,未平定战乱;三,私自动用法力留下线人邪术;四,违抗天地万物生死顺序,职责范围外插手干扰。由此,天官邪曲,抗旨不尊,平生祸端,帝君下令……”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手指微微打颤,眼睛里竟然生出流光溢彩,那淡淡的,却势不可挡的,出现在他那幽深的眼里,竟不知道他是悲伤,还是高兴过了头……

      “推殿灭星,驱除仙班,除去衔位,贬下凡间,废除法力仙骨,此前关押天牢严刑拷打,天雷伺候,无形鞭日夜抽打三日,此后,自南天门来,陨星崖去。”

      话音刚落,风铃鼻子里轻飘飘一哼,淡淡苦笑一番,并没有跪下,只是低头双手接过天旨,沉声道:“邪曲,接旨。”

      他并没有为自己解释什么,他知道天界向来中规中矩严肃认真,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从来就不像在冥界那般潇洒随便。

      他只是有些发笑,因为他就在南天门接旨审判,连去天阙为自己申辩的机会都没有,他们已经盖棺定论拍板定罪,风铃百口莫辩无话可说,任凭处置。

      他抬头看了看明灵,在众人的视线下离开,通往天牢,他朝众人道:“诸位同僚,邪曲就先走一步,这天界规矩就是多,不太适合我。”

      他这次真不带一丝留念转身离开,天牢圆台,结界为牢,褪下金黄星辰华服,白色为主的刑服,象征着他如丧家之犬。

      双足双手镣铐枷锁,无人挥舞的无形鞭抽打着他的身体,看不见的东西却清晰打在□□上,带着火光炸裂瞬间皮开肉绽,鲜血直流,三日下来,已是血肉模糊。

      三日下来,终于被送出天牢,在众神前绑在天灵石柱上。铁链捆绑,他垂首闭眼,身子若不是铁链固定,以他那飘零无力的身子,早就摇摇欲坠摔下来。

      那日被众神围观,灵兽都不忍直视接连离开,在天灵石柱上遭受五雷轰顶,天闪雷鸣下只有风铃是痛苦难忍的,他嘶声力竭嘶吼着,为了发泄痛苦,可到最后,他再也喊不出声,发丝凌乱,浑身血水,歪着脑袋沙哑着哭泣。

      此时此刻,他竟然只想到辰戴必敖。

      如果他还在,一定心疼死了。

      哭了又笑,风铃咧嘴——幸好幸好,辰戴必敖已经死了,若是没有,看见风铃如今这下场,他怕是恨不得攻上天庭,愤恨弑神。

      心中庆幸同时,又十分想念他,忍不住心中那要命的苦处,那渗出心尖如同黄连一般的滋味,简直要了他命了。

      好想他……

      如果哥哥还在,行刑结束后,他就可以扑进辰戴必敖怀里痛哭一场,把委屈发泄一遍。

      风铃忍不住笑了,自己想法突破天际,过于不现实的想法都跑出来了,他甚至在想,曾经辰戴必敖还在的时候,他怎么不多去抱抱呢。果然人生总是带有遗憾的,只不过这遗憾,也过于让人痛苦了吧……

      行刑结束,他在天灵石柱上绑了三天三夜,眼睁睁看着仙都内,自己那座金光璀璨的宫殿轰然倒下,瞬时炸开了锅!让在仙都的各路神仙都跑出来探看是什么情况。那邪曲殿上的天星,也在宫殿倒下时,被一束爆裂白光划破,瞬间划过天际,不见踪影。

      真狠,真狠啊。

      推他宫殿,灭他天星,风铃就在想,文政不会是在公报私仇,以此来安慰心中长久以来不是很乐意的心态吧。

      一周过去,他终于可以离开天界。

      飞升来时狼狈着,众神迎接,贬下去时狼狈着,无人问津。陨星崖可谓是天界为数不多乌烟瘴气的地方,这里是唯一与下界连接的通道,什么邪恶肮脏的都敢跑上来,只不过,他们都不敢攻上仙都,只敢夹缝求生,为了贪取仙都那点儿灵气。

      陨星崖边只放着一把扇子和一把剑,那是他下界时托给墨竹保管的随身物,如今物归原主,保管的人却没来。风铃把东西收好,却忽然发现自己身上毫无法力,连一点可以将物件收纳起来的空间囊,都无法凝聚。

      他怔怔看着自己双手,在不敢置信的同时,却也多出一丝情理之中,已经不再是神的他,如今,只是个老妖精。

      他在陨星崖边站立很久,他想等的人并没有来,终于是释怀了,倾身一动,摔下。

      ……

      一颗星星在天边划过,风铃紧紧抱着扇子和利剑极速坠落,如同陨石降落,在一处山野间砸下,灰飞尘土间,他浑身鲜血淋漓,疼得厉害,趴在泥土里还没回过神,半天起不来。

      山野里陆陆续续来了看热闹的山野妖怪,他们徘徊在附近小心议论,很是不理解这个暴雨天躺在地上不打算回家的人。

      “他是不是死了?”

      “看他从天上飞下来的,把我吓得唉!”

      “他怎么不回家啊?”

      “他是妖精吧,身上好大一股妖气!”

      “这么惨?被人打飞了?!”

      ……

      他们猜疑着,却无人上前询问。

      风铃吃了一嘴泥土,他堪堪爬起来又摔下,反复多次,身上的伤,更是严重起来。他华服褪去,只着一身血迹斑斑的白衣,摇摇欲坠爬起来,将东方握在手中,苦笑许久,低声笑道:“……这么多年,竟然还是只有你陪着我。”人来人去,一个个来了再离开,也只有东方这把剑,一直跟随着他。

      或许就像彼乐说的那样,只有这把剑,才是他的所有物。

      那些人,怎么能算是他的呢。

      把所有东西带上,这才晃晃悠悠离开。

      ……

      前有艾箐殿下半路中途陨落,遭到世人打压猜忌,舆论所致精神恍惚,到底一句话,虎落平阳被犬欺,他流离失所落魄不堪,差点一口气过不去,打算与世人来个玉石俱焚。而世人恍然大悟之际,才跪地求饶请求原谅,可艾箐殿下已神魂俱灭,烟消云散,离开之际说的那句话,是他唯一一次吐露的心声。

      他说:“这是我最恨的一时。”

      他恨什么?

      几十万年前,人衍纪时期的风铃还不太懂这句话,他只会因为这些世人的丑恶嘴脸而恶心痛恨,却无法深切体会艾箐口中所意。

      如果当时不懂,那现在,他就懂了。

      虎落平阳被犬欺,一朝日落乌云聚。

      在那浑浑噩噩的时间里,他许久没有见到太阳。冥界回不去,天界去不了,妖界魔界不敢踏足半步,曾经口口声声的朋友却一个都不敢靠近,各个避而远之,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只能流离失所。

      本是在各国游荡,四海为家,卖艺为生却不会能歌善舞,乞讨为生却拉不下脸皮,那称得上是人家可怜施舍,供其温饱。

      在他被贬下凡间时,众所周知,如果你曾经是善人,那就会有一大帮人来救助你,如果是恶人,报复的人,就来了。

      四处逃串,去了白义国为求一丝辰戴必敖的气息,藏在那个寺庙的长生花树下求一歇脚之地,因为众多仇家追杀,毫无法力的他仅凭拳脚功夫,根本不是那些山野妖怪的对手。

      他伤痕累累慌忙逃窜,狼狈至极,又因日夜大雨滂沱,没有屋檐遮挡,可谓是淋成落汤鸡,却也不肯离开。

      寺庙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没人注意到这拐角树下的可怜人,直到一老和尚发现,慈悲为怀的他们向周围布施,送给了风铃。本着渡人如救人,老和尚也坐在风铃身边询问。

      老和尚:“为何坐这里?”

      风铃靠在树边,不再是神仙,因为只是老妖精,他感觉十分饥饿,把手里接过的粥狼吞虎咽喝了几口,听了老和尚的问话,他只是微微一顿,随即将眼睑垂下,没有说话。左手抓了馒头塞了几口,把沾湿在米粥里的头发不小心嚼进嘴里,不修边幅,毫无仪态。

      老和尚眯眼一看,把他的头发丝从嘴里勾出来。

      那粗糙的手指轻触风铃脸颊,他倏地弹身站起来,打翻了米粥,连半个馒头都丢在了地上。老和尚并不嫌弃浑身脏乱的风铃,仍旧和颜悦色慈眉善目,因为自己的过激行为而感到羞耻,风铃手足无措蹲下来把馒头捡起来继续吃,他犹豫不决,没有回答。

      老和尚深深看了一眼风铃,双手合十微微闭眼,缓缓道:“摈除杂念,获其重生。”

      嚼着馒头的嘴渐渐不动了,良久,那蹲着吃馒头的人眼眶红了起来,行动不受思绪控制,他手指止不住摩挲,把馒头掐了一块下来在手中揉搓,他摇了摇头看了老和尚一眼,抬眉一时,眼泪哗啦落下,顺着脸颊滴在馒头上,他咬着馒头嘴里苦笑:“没有,我没有杂念……我很好……”

      像是很是肯定自己一般,流着泪对老和尚点了点头,眼睛通红,眼神复杂多变。

      老和尚有些疑惑,看了风铃一阵,许久才从那复杂多变的眼神里,找寻到了微妙的存在。他沉声一叹,站起来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这是施主自己的劫,若想渡劫,还需旁人扶持,一个人,怕是不行。”

      说完,他微微躬身离开:“如果没有这样的一个人,施主就来我这寺庙,寻求一人。”

      看着老和尚远去的背影,风铃问道:“……这里有谁?”

      老和尚:“佛祖。”

      ……

      被满世界追杀的人,在一个地方不宜久留,似乎还能在各个地方看见买凶杀人的告示,以往的仇家,都等着风铃这一日,巴不得一次扳倒他,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这逃窜的日子并没有维持多久,第一个就是驱尸游人,一直对风铃热切注视高度关注的他,一心只想什么时候能再和风铃见上一面,虽还未上榜十大害,但却小有名气。

      驱尸游人仍旧像之前那样关着言然,听闻风铃被贬下凡间很是喜闻乐见,曾经不被认同许可的他,如今见到自己最怕的人落得这幅模样,他简直想把风铃压来问问他,曾经他凭什么这么狂?看看自己,如今也是丧家之犬,狼狈至极。

      他亲自找寻风铃的存在,疯癫似的日夜不休,在终于找到风铃时,他正在遭受围追堵截。月黑风高夜,他站在山野最隐秘的地方看着风铃被欺压迫害,他笑了,十分病态。

      只是看了一阵,他思绪乱了——看上去,邪曲的确狼狈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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