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愿》苏尚景

101、寻一蛊解一往忆

　　风铃赶紧搂住他脖子，曼殊也是一步一步上岸将风铃安置在一个干燥的地方查看风铃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无疑，风铃身上最大的伤口就是大腿被龙爪刺穿的血洞。

　　曼殊伸手过去却马上停了下来，风铃一见便笑道：“理解理解，你做吧，都这个时候了我也不怕羞什么的。”

　　曼殊沉吟片刻还是朝风铃下手了，低声道：“冒犯了七哥哥。”

　　曼殊脱下风铃衣物，像是上一次涟漪在伶周地牢那般用‘吸血’的红色花瓣清理了身上的血迹。又从花戒里拿出瓶瓶罐罐的药罐给风铃上药，一时又是上药缠布带，两人无言。

　　曼殊有没有怎么样倒是不知道，风铃此刻心里倒是不安分起来了。也不能说不安分，只能说是……跳快了。

　　曼殊一脸正经擦拭着药物，可就是苦了风铃了。曼殊手指在风铃心里就是弹琵琶的，可现在这手指在风铃身上飞舞使得风铃脑子一瞬间就想到了自己就是一个琵琶？

　　这个想法一出来风铃自己都觉着恶心，但曼殊手指温热，抹过风铃的腰间，脊柱，肩膀，锁骨，下颚，额头……嘴唇。

　　风铃一阵不适，但与其说是不适，更应该说是，有不对劲的地方。可是这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风铃却说不出来。

　　而曼殊终于是擦拭药物到了下半身，大腿的血洞用药物根本不行，曼殊正想用法力医治时却被风铃拦了下来。

　　风铃道：“有时候，如果全身上上下下全用法力医治，岂不是修修补补如同破铜烂铁？而即是破铜烂铁，又怎么比得上人家真材实料的皮肉？”

　　……曼殊凝神，道：“所以，你们神仙受了伤一般不用法力医治？”

　　风铃一笑而之道：“法力在我们神仙手里只用于打斗。”

　　曼殊不答，只是收了法力。而这那些药罐却迟迟不敢往风铃裤腿那伸去，风铃见此也没法，只得拿过药罐：“罢了罢了，你转过去吧，我自己来。”

　　闻言，曼殊双手微微滞留但身体却很快转过去了。

　　风铃一脸不解念叨：“干嘛啊，擦个药跟要你命似得……”

　　曼殊不答，只能看见他僵硬的后背和放在腿则两边握拳的手，以及他微红的耳垂……

　　真是纯情……和涟漪简直太像了

　　风铃也转身背对着他，开始上药，腿上的血洞看着甚是吓人，风铃在血洞一圈摸上摸下，就是不敢把药抹上去，轻轻一碰就疼的要死，这边只能像是没事一样和曼殊搭话，企图引开自己的注意力。

　　风铃：“曼殊，你和涟漪有时候还挺像的。”

　　曼殊：“哪里像了？”

　　风铃：“说不出来，虽然长相不一样，但就是感觉你有时候和涟漪无缝贴合。”

　　比如……都很纯情。

　　曼殊嘴角淡淡一笑：“或许是相处久了，就像了。”

　　风铃笑道：“也是，曼殊和涟漪相处多久了？”

　　曼殊：“指哪方面？”

　　风铃：“嗯，重认识到现在吧。”

　　曼殊：“那应该有很久了。”

　　风铃点头，用手指戳戳腿上的血洞，疼得嘴里忍不住一啧，又开始扯话题闲聊起来。“曼殊，你生前是干什么的？”

　　曼殊沉吟片刻，道：“不想欺瞒七哥哥所以不想撒谎，但实话担心脏了七哥哥的耳朵，我就不说了。”

　　应该是不方便，风铃点头，又开始扯话题了，“曼殊，你生前是人对吧？”

　　曼殊应声点头，风铃继续问道：“既然你生前是人，那你有家人吗？有兄弟姐妹吗？”

　　曼殊低下头，想了想道：“有。”

　　风铃一时好奇，道：“原来你有兄弟姐妹啊，你是哥哥还是弟弟？”

　　曼殊：“我是家里最小的，排行老七，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和两个堂哥与一个堂姐。”

　　风铃挑眉：“小七？”

　　曼殊笑道：“七哥哥，这是在给我取小名吗？”

　　风铃摇摇头打哈哈道：“没呢，因为我也是排行老七的，哈哈哈哈……”

　　说到这里，风铃一时卡住，像是暴露了什么一般瞥了一眼曼殊，见他没什么反应才安心下来。而曼殊，却笑笑道：“排行老七，也难怪让我喊你七哥哥了。”也不知为何，说到这里，曼殊总是若有若无一般着重‘七哥哥’这个称呼。

　　风铃哈哈笑过不再谈起。

　　之后，曼殊也谈起来：“我家里人全死没了，家族衰败，族人沦落在外，死的死伤的伤，现在估计谈及起这个家族都不会有人想的起来。”

　　风铃本想问问是哪个家族，但又觉着曼殊自己都不说，他又怎好去问呢？只不过风铃不问，曼殊却反问他：“七哥哥……为何你不问问我是那个家族？”

　　风铃微愣，随即反应过来笑道：“尊重你，你若说，我便听。”

　　曼殊眼神不明看了地下很久，最后微摇头道：“没什么可说的，都是太小太久的时候发生的，我都快记不住了。”

　　风铃点点头，也没有应答，想着看曼殊实力估计也是好几十年的鬼了。而这时曼殊又问：“七哥哥，你不问我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风铃又是一愣，道：“那……你说。”

　　也不知道是不是风铃理解错了，他总感觉曼殊是想给他传达什么消息一般，但风铃却总是不按照他的想法来。这边曼殊沉吟不语，许久道：“……没什么，太小了，记不住了。”

　　风铃：“……”

　　好吧，这有点古怪。

　　一时，曼殊转过头来，看了看风铃的耳垂低声道：“七哥哥，你有在乎过一个人吗？”

　　风铃把药乱抹一通，敷衍道：“有。”

　　曼殊：“是怎样的在乎？”

　　风铃：“…用心般的那种在乎吧。”

　　曼殊沉吟片刻：“对谁有过？”

　　风铃：“我哥哥……”

　　风铃一时刹住，却没刹住，他只是敷衍了事回答着，可没想到居然全说出来了。风铃赶紧往自己腿上缠布带，紧张道：“那什么，没什么……没有过。”曼殊转过头，还是戳穿了风铃的太明显的破绽：“听闻鬼君邪曲是天地共存的风精，无父无母是怎么有哥哥的？”

　　风铃一征，脑子赶紧旋转。

　　曼殊淡笑：“七哥哥，你哪里来的家？为什么排行老七？”

　　！！！

　　果然，风铃说漏嘴还是被曼殊记在心里了。为今之计，只有死不承认。风铃一时仰起头，一副打死不说的模样道：“我说什么了，我有说过吗？我什么都没说，曼殊听错了。”

　　曼殊不答，只是点点头。

　　风铃见此也收敛赶紧包扎，这边又听见曼殊发问：“七哥哥，除了你的那个哥哥，你还对其他人有过用心般的在乎吗？”

　　风铃蹙眉：“有……没了吧。”

　　“噢……”

　　曼殊只是低低回答，不再发问。风铃察觉不对，赶紧道：“或许是还有的，只不过我不记得了。”

　　曼殊幽幽道：“七哥哥都不记得了，又怎么说是用心般的在乎过呢。”

　　“这……”风铃噎住，实在找不出借口来回答。

　　这下，风铃是真的什么也不回答了，专心包扎起来。曼殊也起身在盐潭周边走了几圈，像是要扫扫他不满的心情。曼殊一手紧握，在盐潭边撞见许多那条恶龙炸出来的血肉横飞的肉块儿。

　　一脚踩去毫不在意，只不过这一块儿血肉下黑黝黝的东西却一时吸引了曼殊的注意，他拿起那黑黝黝的东西，这才看出是一个小指甲壳大小的……虫！

　　这个虫看起来十分古怪，虫的身体上明显被印了‘忆’这个字。

　　风铃处理完毕一瘸一拐靠近而来，详细观察一翻后道：“这虫，很古怪。”

　　曼殊：“这是蛊虫。”

　　风铃蹙眉，见那虫身可有的‘忆’字，脑子瞬间想到了：“这是失忆蛊，也可以说是‘食忆蛊’。”

　　曼殊：“怎么说？”

　　风铃这时才想起来他在岚贞记忆力看见的曼殊不在场，所以他并不知情。风铃叹气，一五一十具体详细和曼殊说明前后才道：“所以，这一定是那乞丐人从小到大种在南安身上的食忆蛊，而或许是南安遇害被恶龙吞下肚时从南安身上掉落下的。”

　　曼殊：“既然是从小种下，那这个位置一定很重要。”

　　风铃蹙眉道：“对，或许是手腕，也或许是肩膀，或者是脚踝，或者……是头部。”

　　所以，一定有那个部分留在了恶龙肚子里，而南安，在被南城救出来时，的确是残肢断脚……

　　曼殊：“别去想了。”

　　风铃点头，道：“南安真是一个不错的人才，为人体贴温柔又照顾人，博学多才又有大家风范，倘若他还活着，估计也会娶得一个貌美贤良的妻子带领厢书圣庄走向以后……可是，怎么就这样了呢。”

　　曼殊不答。

　　风铃：“南安，真是可惜了。”

　　曼殊道：“他挡了别人的路，有人解决他是很正常的事。”

　　风铃摇头道：“这不正常，这只是很常见罢了。”

　　一阵唏嘘后，两人才把注意力放回失忆蛊身上来。这边风铃问道：“既然是食忆蛊，那这个蛊虫是会吞食他人的记忆，既然吞食成功了，那蛊虫身体里，会不会有南安的记忆？”

　　曼殊道：“应该是有的。”

　　风铃：“蛊虫的记忆是不会让人看的，怎么看得见呢？”

　　曼殊看了看手里的食忆蛊，思量片刻道：“忆符纸用不上，杀了这蛊虫，或许可以看见走马灯。”

　　风铃：“既是走马灯，那应该也是南安的走马灯才对。”

　　“对。”

　　这样一来，曼殊当即杀死了蛊虫，风铃钻进蛊虫脑子里，周边瞬间浮现出许多记忆碎片，明明穿梭很快如同过往云烟的记忆划过，可在风铃看来，这些像是慢得一一重现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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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过去，那个是南安小时候，他长相乖巧眼神温柔，对着站在讲台上的老师侃侃而谈，这么小就不失君子之风。

　　这个是估计是南安十岁多左右，他在厢书圣庄上接手秋萧庄主的玉佩，这代表着他会是下一个庄主。南安眼神亮晶晶的，前途光明……

　　这些好像全是南安的风光无限的时期，但在这时，一段带着浓厚色彩的记忆强行冲向风铃，这段记忆来势汹汹，毫无可挡。这是十六岁的南安，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弟子服干净利落的站在秋萧身边，问道：“师父，今日该去了？”

　　秋萧点头，道：“既然是布施，那就要公平，免得落下闲话。”

　　南安点头：“明白，师父。”

　　南安跟随着几位老师和侍卫与厢书圣庄的仆人去了渊海岸偏远地区布施，本来只是穷人范围内，但最近渊海岸一些乞丐组织聚众闹事，缠着要公平对待，搅了不少厢书圣庄的事。

　　而这次，就是主要去抚慰那些乞丐。

　　一旁一个年龄小些的弟子不满道：“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有手有脚不去工作，等着蹲着要别人来布施，他们又不是困难人群或者不便工作人群，干嘛还要闹事我们厢书圣庄，现在好了吧，我们厢书圣庄在外落得一个不公的名声！”

　　另一个小弟子道：“人穷志短的家伙！”

　　“他们不就是乞丐嘛，乞丐就是乞讨的为生，除了这事做其他的就是‘不务正业’！”

　　“屁嘞！”

　　“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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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锤定音，南安微叹道：“这次出行，除了秋萧庄主和老师们的任务，我给大家给一个私务。”

　　小弟子：“师兄你说。”

　　南安：“凡前来接受布施者，皆劝导其工作。”

　　小弟子为难道：“可他们是乞丐，谁会听我们的？”

　　南安：“若有一人愿听，那一人也足矣。”

　　救一人是一人……

　　小弟子们都点头了，他们很是听南安的话。去了渊海岸偏远地区，这边却并不荒凉，而是另一番光景。热闹而不繁华，小道而不显风气，用一个词形容——市井街道。

　　脏兮兮的街道，几个小弟子都很嫌弃的垫着脚走路，街道两边贩卖的少妇大叫吆喝着拉扯着一些小弟子们买东西，吓得几个小弟子纷纷跑到南安身后寻求庇护。

　　“师兄救命！”

　　南安看着追上来的少妇，礼貌体面又带着些许温柔道：“姑娘不用追了，你这两筐白菜我们买了。”

　　少妇一听这称呼高兴的找不到北，一时卖出去的白菜降价了一半。

　　这边终于是到了乞丐聚集地，把刚才在渊海岸买的其他东西布施给他残疾人和困难户，接着把厢书圣庄带来的种子送给了穷人家。接着那些乞丐也不知道在哪儿听闻厢书圣庄来此布施，吵吵闹闹没有秩序抢着东西。

　　侍卫和小弟子们又喊又叫，就是不见这些乞丐有所收敛。

　　这边最后还是南安出言威逼利诱才让乞丐们停下来排队取东西。给乞丐的是馒头和包子，还有三两钱。有些乞丐馒头包子也不拿，说着能不能换做钱给他们，不给就发火砸摊子，大有一副不罢休的趋向。

　　几位老师苦于场面，只得换了钱财给了那些乞丐，几个小弟子更是不满气鼓鼓的送吃的送喝的，脸臭得不像话。南安虽不喜，但无可奈何只得如此。每一句劝告只得来了一句‘你有毛病吧。’或者‘我是乞丐，就是要乞讨的。’

　　好像人穷志短这种思想，改变起来还是有点难度的。

　　这边没做完，南安先去帮另一边给小乞丐们送糖果。小孩儿们一哄而上抢着抢那，南安又不好和小孩子争辩只得又许他们多拿些离开。太多小孩子把南安围在中间，伸着黑黝黝又脏兮兮的手向南安手上的糖果袋抓去，南安赶紧道：“别急，我来发，不要抓。”

　　好像没有人听，有的孩子跳着抓那糖袋吵着要吃糖。

　　吵吵闹闹中，似乎有个黑黝黝的身影想往这里边儿挤的时候却被别人推开摔在地上……

　　糖发完了，小孩儿们也一哄而散，南安周边终于是安静下来，他看了看自己身上不能再穿的衣服，眉眼轻轻抖动。他拍了拍衣角，叹气离开。

　　一个被挤了很久的小孩儿抹开膝盖上的鲜血，爬起来朝着南安奔去，一把抓住南安的衣角。

　　！

　　南安蹙眉，转头便看见一个身材矮小瘦弱的小孩儿用双手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角生怕他跑了似得，小孩儿黑黝黝的瞳孔显露的是鼓起的勇气，藏起来的是眼底隐隐约约的害怕和恐惧。

　　小孩儿抓着的手指微微蜷缩，像是为自己打气一般，道：“糖果，我，我没有拿到。”

　　南安闻言才知他是没有拿到糖果，这搜遍全身也没有再找到一颗糖果，看着小孩儿期待的眼神，南安不由得讪讪一笑道：“糖果发完了，我下次带来给你如何？”

　　小孩儿赶紧摇头：“你下次不会来。没有下次……”

　　啧，这小孩儿居然会知道……

　　南安磨蹭着手指，道：“可是，我没有了。”

　　小孩儿眼底失望了片刻，随即好像开始泛着星光，他犹豫半天挤出一句：喊道“我要。”

　　真是个难缠的小孩儿……

　　南安这么想着，正准备想带他去老师那边拿一颗糖时却忽然打起了注意，他看着小孩儿思量片刻，温柔笑道：“如果你想要，我可以给你，但前提是你以后必须开始学习和工作，不能再做乞丐了如何？”

　　小孩儿想了想：“我没钱……”

　　南安道：“不担心，我带你去厢书圣庄。”

　　一时，小孩儿眼睛亮了起来，开心道：“如果这样，你可以给我……更多的糖吗？”

　　好像快得逞了，南安乘胜追击道：“当然，你想要多少我给多少。”

　　小孩儿点头：“好，我跟你走。”

　　或许南安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提出这些来，或许当时只是想求证乞丐里面，至少有一个人是愿意这样听劝告的，而事实证明，的确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回厢书圣庄时，南安被秋萧说教了不少，最后关禁闭了几天才放出来。这刚放出来还没回自己北苑便被拉住！

　　南安转头，低头一看是上次那个从渊海岸带回来的小孩儿，虽然被秋萧说教了好久，久到南安以为小孩儿会被赶走的期待值下能见到小孩儿穿着弟子服时也忍不住的笑起来，道：“看来庄主没有赶你走，我赌赢了。”

　　小孩儿今天收拾妥当，他道：“我要糖，你说，你会给我的。”

　　南安点头道：“好，答应你的自然不会食言。对了，你有名字吗？”

　　小孩儿：“小城。”

　　南安思量片刻道：“小名吗？”

　　“本名。”

　　南安想了想，道：“秋萧庄主一向不管这事，不如我给你起个大名如何？就以秋萧庄主的姓氏‘秋’字给你冠姓，名为城，为——秋城。”

　　“不要！”

　　果断否认，南安也是一愣，随即道：“可是，小城这个名字难登大雅之堂。”

　　小孩儿犹豫不决，最后下定决心抬头道：“我要和你姓。”

　　南安一征，随即笑道：“你是要给我当儿子吗？我还没娶妻生子就有了一个便宜儿子也不错。”

　　南安走在前面，小孩儿跟在后面，黄昏洒下，一片暖意。

　　听南安道：“取我姓赠你，以城字为名，故为——南城。”

　　在后来，南安所有的记忆里都有一个叫南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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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往，哪怕不是别人眼里的主角，但在自己的人生中，自己就是主角。（今天两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