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千夜》一方豆腐

24、第二十四夜

　　从村庄到京城，其实不过是几百里路程。只因山路崎岖难行，又是弯路多直路少，才拖了好几天的时日。到了京城，千夜没有马上回宫，倒是让小林把车驾到城西元起的家中。
　　千夜拿了两件金饰与小林，小林说什么也不肯收下。最后还是懿出面，说这是让小林去给村里头的乡亲买点京城物产回去，小林才勉强收下一只小耳环。
　　小草上前敲了元起家的大门，出来应门的是一个中年妇人。千夜认得她的声音，那正是元起的妻子。“千夜？真的是千夜？”二起嫂常说千夜是她生平见过最漂亮的姑娘，她的容貌，二起嫂怎会不认得。
　　“二起嫂，好久不见了。”
　　“是呀，那天你走了以后就没了音讯，我还以为你忘了二起嫂了呢。”二起嫂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忙着把千夜的行李拿进去，“别都站在门口，快快进来坐。”
　　“二起，你快来看看是谁来了。”几人进了大院里头，便见得二起已听见了妻子的声音走了出去来。一见是千夜来了，喜得把手中干柴扔了一地。
　　“千夜？真的是你？哈哈，大哥还以为你是忘记大哥了。”
　　“大哥，千夜又来打扰了。”
　　“说什么打扰不打扰你，我与你嫂子天天盼你过来，今天总算盼到了。”
　　“当日得大哥帮忙，才有今天的千夜，千夜是绝不会忘记的。”
　　“哈哈，”元起又是豪爽笑了两声，却见千夜推着轮椅，上面坐着一个素衣青年，面容苍白瘦削，却是清秀俊逸。那弱不禁风的身子，却散发着高雅尊贵的气质。“妹子，这位是……”
　　“在下景懿，见过元起大哥。”二起的身份，千夜事前就与懿说过。
　　“姓景的？你是……”王族？！
　　“大哥，”千夜向二起使了个颜色，又道，“这里说话不方便。”
　　“好，我们进屋再说。”
　　二起嫂也是晓得观言察色的人，见几人神色凝重，便晓得千夜来访定有要事。给厅中几人上了壶热茶，二起嫂就找了个借口把小草带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妹子，这回来找大哥，是有事了吧。”
　　“对不起，大哥。”千夜低下去头，话里带着歉意，“平时都没有来找大哥，就是出事了，才想起要大哥帮忙……真是对不起。”
　　“傻丫头，你有事就能想起大哥，大哥很高兴。”二起又看了看懿，道，“这位公子，身份应是不一般吧。”
　　“他是郗琉国的长皇子。”
　　“长皇子？千夜，你怎么招惹到这样的大人物。”
　　“说来话长，以后再与大哥说明。现在我们想要回宫，想二起哥帮忙想想法子。”
　　“他是长皇子，想要回宫还不容易？！”
　　“之前我们南行时遇到意外，以前的事都……我都记不得了。”
　　“原来如此。那你要大哥如何帮忙，尽管吩咐就是。”
　　“大哥还记得小张吗？”
　　“记得，那时候与你同行的小伙子。”
　　“小张现在还在宫中供职，我想大哥帮我联络他。”
　　“这样……我在宫中也认识一两个人，我与你想想法子。倒是妹子，既然他是皇子，为何就不直接回去？”
　　“南行的事故，我怀疑不是简单的意外。我要确认了宫中的状况，方能放心回去。”
　　懿一直没有作声。注视着千夜凝重的神情，懿直觉皇宫就是一个龙潭虎穴。千夜说他是皇子，那皇宫不就是他的家吗？不过就是回家去，弄得就像闯刀山下油锅似的。
　　难道自己真不该回来？可是千夜说过他们有约定，他承诺要给千夜的东西，只能在宫中在找到。他想履行承诺，只因他已经找回了那份感觉。

　　申公公奉了梁王的命令，召了李善、小张与陈昊过去梁王府与梁王爷密谈。
　　梁王一见小张，只觉得他身上全无一个侍卫该有的气息，心中疑惑更深。“你就是千夜公主的贴身侍卫张毅昱？”
　　“我就是。”听见梁王爷提起千夜的名字，小张又觉心痛。他跟在千夜身边好几年，两人就像是亲兄妹一样，现在千夜生死不明没了音讯，小张怎会不难过。
　　“南行出发当天，你怎么没跟在公主身边？”
　　“那天我是有去的。可是出行不久，便有个公公来跟我说公主大意忘了东西，让我回去拿，我便回宫了。后来我骑马想要追上大队，大队却不在原定的路线上。”
　　“不可能。带队的人是我派去的，路线根本就没有改。”
　　“我是看着他们给的地图追上去的。”
　　“地图现在可有带在身上？”
　　“没有。我当时是问了附近的百姓，他们也说没有朝廷的人在那儿经过。”
　　“李大人呢？你怎么没有跟在殿下爷的身边？”
　　“回王爷，出发前晓月娘娘命我与陈昊两人一同先去南都打点一切，我们在南行队伍出发前三天就到南都了。”
　　“什么！是晓月？！”是她……这个女人果然居心叵测，就是不知道磐参与了多少。
　　“张护卫，与你说公主拿少了东西的，是哪个宫的太监。”
　　“不知道，宫里那个公公不都是一个样，哪认得出。”
　　“衣饰呢？”梁王爷指了指自己胸膛对上的位置，：“这个地方挂的玉佩是哪个式样？”
　　“好像是个小虎子。”
　　“是无央宫的人？你有没有看错？”
　　“没有，那个虎子我见过好几次。不会错的。”
　　“张护卫，你家公主是被人陷害，你可想要查个真相？”梁王不愧是久经历练的人，他双目精悍地留意着小张的一举一动，不放过一个眼神。
　　“要！大小姐一家对我恩重如山，要是让我知道谁害了大小姐，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梁王爷听着小张的话，显然小张对千夜的称呼与他所知道的小张跟千夜的关系不相称。但小张的两声“大小姐”，却是真真切切，让人不能怀疑。
　　李善是懿的远亲、陈昊又是他派给李善属下的。梁王沉默不语，又打量了小张好一阵，他决定要赌一次。“今天我在这里说的话，你们要记清楚，不能跟任何人提起。”梁王爷压下了声音，继续道：“我怀疑这次事故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暗中在谋划要杀死懿儿和千夜……”
　　“有人要杀小姐？！”
　　“一直以来，皇上都为了立储的事左右为难，朝中大臣也因为这事而有分歧。懿儿是嫡长子，不论是才干还是品德，都是最佳人选。然而懿儿身体虚弱，根本就难以担起重任。论才能，磐儿与懿儿不相伯仲，而且磐儿内外兼修，能文能武，本应该上上之选。但磐儿自视太高，听不进别人的话，太过独断。”
　　“立储是皇上的事，与大小姐何干。”
　　“与千夜也许没有关系，问题是当时千夜在懿儿身边。”
　　“王爷，您的意思是……”
　　“不愧是李大人，我就是这个意思。”
　　“王爷刚才提起太子殿下，难道……？”李善恍然大悟。
　　“懿儿遇难，本是不应该怀疑到磐儿身上，但此事巧合太多。虽然整件事之中都没有直接牵扯到磐儿，但正因如此，才让人觉得太可疑。”
　　“只要除去了懿殿下，能够继承皇位的人便只有一个。”
　　“所以王爷就怀疑是二皇子设计害死长皇子？”听了梁王与李善的一番话，连小张也开窍了。
　　“别说得太直白，这一切不过都是我的推测，没有实质证据。”
　　“没有证据就去查啊！”
　　“张护卫，这正是我召集你们过来的目的。”
　　“可是王爷，若事情真是有人在背后暗中策划，那人定会把证据都消灭掉。说要调查，谈何容易。”
　　“天网恢恢。我就不相信这世上有人做事能密不透风。”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样做？”
　　“李大人，你在禁军中身居要职，正好监视禁军的调配；张护卫，你现在还是储宸宫的侍卫，正好与申公公配合，探听宫中有什么传言；陈护卫，你带着我的书信去边境找圣王爷，让他向各地方将领传旨，没有我的确认，任何人都不得调动地方兵马。”
　　又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漆黑的天幕连一点星光都没有。寒风在肆虐，吹打着整个京城。
　　懿漠然地坐在窗边，对现下的形势无法把握一点。千夜已经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向懿保证，她绝对不会丢下懿让他独自一人面对。
　　磐又是彻夜在书房独坐。看着自己亲手绘制的千夜的画像，磐越发觉得心情压抑。本来已经部署好一切，想不到人算不如天算，中途出了个不可挽回的差错，让他又一次失去了重要的人。
　　先是萧茗玥，后是千夜。老天爷、不，是懿！懿到底要从我手中抢走多少才够？磐让人把书房的窗门都打开，刺骨的北风卷了进来，吹得书页嗦嗦作响。寒风狠狠吹打在磐的脸上，是透心的寒意。
　　风很冷，心更冷。
　　终于如愿以偿登上了储君的宝座，想将来登上皇位的人，也定是自己无疑。可为何他还是觉得不够？不是一直都希望得到这个结果吗？现在好容易得到了，心却像被抽空了一样。除了千夜，他到底还失去了什么？磐忽然想起他第一次狩猎的时候，猎到了一只兔子。那时候除了有父皇的赏赐，还有一个人边抚着他的头发边说：小磐好厉害……
　　那人的相貌在记忆中模糊，可磐没有忘记他瘦削却温暖的手。
　　泪光滑过——
　　皇兄……难道我真的做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