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千夜》一方豆腐

21、第二十一夜

　　懿的伤总算是好了，可他忘记了千夜。但是让千夜心痛不已的却不是她不再是懿所熟识、所珍惜的人，而是懿再也不能靠自己的一双脚站起来。
　　重伤刚愈，让本来就虚弱的懿看起来面色更加的惨白。虽说外伤已经好了，可懿早就被伤痛折磨得形销骨立。面容消瘦苍白、只有那抹淡然真挚的笑容，还带着几分希望。
　　懿没有像其他忽然遭遇事故造成残疾的人那样，在知道自己不能再走路以后大吵大闹或是意志消沉。他只是默默地看着自己已经失去知觉的一双脚，一话不说。
　　何大夫说懿既然已经好了，就不要再留在医庐。但千夜他们不是当地人，也就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于是宝丰爹与家人合计了一下，便在院子旁边的空地上盖了间木屋。虽是窄小了一点，但床铺桌椅等家具，却是一样不缺。
　　懿没有记得千夜，要他与千夜共枕而眠，难免同床异梦。但千夜三番几次在他面前说她的他的妻子，宝丰爹与叔叔又说了救起他们那时的情景，都是相信两人是夫妻关系。懿想天下间没有女子会拿自己一生清白来开玩笑，而且，凭千夜的倾城美貌，也犯不着执着他一个失去记忆的瘸子。
　　千夜说懿整天待在屋子里面对康复不利，便拜托宝丰给懿造了张轮椅，还亲自画了图样让宝丰照着做。看了图样，宝丰与父亲除了惊叹千夜有如此创意，也佩服其出色的画工，可以把复杂的结构都清晰表示。千夜只说是随便想想，心里是吐吐舌头，暗笑自己明目张胆侵了别人的知识产权。
　　待那轮椅完成，千夜见着宝丰父子的手艺，真是鬼斧神工。有了轮椅，千夜天天推着懿到外面散心。村里面的人早就听说宝丰家来了个美姑娘，个个都想一睹芳容。初见自是惊为天人，可现下天天相见，也不过就是个寻常女子罢了。倒是这女子对自己的丈夫不离不弃，却是赢得了全村的赞颂。
　　这天千夜推了懿出来，走到村子东头的小溪。千夜把懿停在溪边，自己就那样坐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懿，过去的事情，你真的全忘了吗？”
　　“对不起。就连你跟我说的，我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懿，其实有些事我没有告诉你。”
　　“很重要的事情？”
　　“是关于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不就是你的丈夫吗？”
　　“其实，说是丈夫有点过了。我们是有婚约在身，可是我们并没有正式成亲。”
　　“什么！那么晚上我们……”
　　“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同床睡觉就会有孩子。”
　　“可是……”千夜说得无所谓，可懿一听，惊得是说不出话来。这怎么行，虽说婚约在身，可一天没有正式成亲，怎么能够……
　　“那你现在要说出去吗？”千夜轻声问，笑得更甜。“你要说出去然后让大家都说我是个随便的女子？”
　　“千夜，我……”
　　“懿，你曾经跟我约定，在我回去之前要陪你走到最后。可是现在我陪在你身边，你却把我忘了。”千夜换了个姿势，抱膝而坐。“那天在马车上，你把天巫女的另一件信物送给我，与我约定一生相伴。你舍身相护，我才确认了自己的心意。可是为什么你要在我承认了我爱上你的心意以后，才把我彻底忘掉。真狠……”
　　“我与你有约定？”
　　“你说你能送我回去原来的地方，我就陪你走完人生最后的路。你还把天巫女的信物交给我……”千夜拿出那个紫红色的锦囊，交到懿的手上，“这是你给我的最重要的礼物。”
　　“这是天巫女的信物？”可是，天巫女是谁？跟他有什么关系吗？“我都记不得了。”
　　“记不得了，不代表能改变它所代表的意义。”
　　“千夜，刚才你说我的身份……我的身份跟这个有关系吗？”
　　“天巫女的信物，是皇室代代相传的宝物。懿，你是皇子、你是能继承郗琉国千秋基业的长皇子。”
　　“我是……皇子？”怎么可能！像我这样一个身孱弱的瘸子，怎么可能是皇子！
　　“不相信？”千夜从地上捡起懿失神掉下的锦囊，又道，“不相信也没关系，反正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就算现在回去，也不可能继承皇位了。”
　　“你说得不错，不会有人想要拥立一个不能站不能走的废人做皇帝的。”也不是真的相信千夜的话，懿不过是有感而发。再说，折了双腿，谁能完全不受打击。
　　“我不是说你的腿。懿，一个人是不是废人，不是只看他身体好不好、腿能不能站、能不能走。所谓的废人，是不相信自己、也不相信别人的人。真正的废人心中只有绝望，他们的世界里面没有光明。懿，你看见天空的尽头吗？太阳从那里沉下去，明天又会从另一边升起，如此更替，千秋万代。人也一样，不管跌倒多少次，也能站起来。只有死人，才会永远躺下。懿，你死了吗？”
　　懿看这千夜，无法回答她的提问。千夜说的话似乎有点强词夺理，但是懿无法反驳。千夜的态度太积极、声音太响亮，以至于懿不得不告诉自己，千夜说的都是对的。
　　“懿，不管你要回去皇宫，还是要留在这里，或是到其他地方去，我都会一直陪着你。只要你愿意……你，愿意吗？”
　　“我愿意……谢谢你，千夜。”能够被忘记的只有事情，情动的感觉刻骨铭心，想忘也忘不了。此刻，千夜的情意与埋藏在懿心中的感情终究还是重叠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