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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篇二 寻归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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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里有个人,他的心里却是遍地荒坟。
她执的是鲜花,他执的却是王旗。
都说,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可少年啊,就算你容颜不改,心还是原来那般纯真模样吗?
情深不寿。执夙太深的人,必定自伤。
她不知道,她始终耿耿于心难以释怀的,是他人早已逐渐遗忘的;她不知道,她午夜梦回,思念锥心的,早在很早很早以前,就被人毫不犹豫地抛弃在了过去里。
吉言已经赶了五日路。
要说独身一行,形单影只地赶路,怎么就危机四伏呢?
答案是五个字,人生地不熟。
人生地不熟,更难预料到前路未知的一切。
新雨之后,山色空濛。
缥缈的雨气里,吉言骑着马已经在这处山林绕了四五圈了。
远处有一抗锄的老者踽踽走来。
吉言赶紧勒住缰绳,缓行向前,下马。
“老人家,请问去空木津怎么走?”
老者稍作思索,“姑娘若是去空木津,那姑娘可是绕了远路了。”
吉言诧异,忙道,“我记得此路是通往空木津的。”
老者摇摇头,“十年前此路是通往空木津的,可如今,他处取了近路,此路就鲜有人走了。”
现在往回赶是不成了,“老人家,那若是沿旧路去空木津,应怎么走呢?”
“姑娘,此路封闭了十年,前路实在艰险,姑娘可当真要执意前行吗?”
乐南点头,目光坚定。
老者遥指远山一处密林,“姑娘向前直走,骑马约莫半个时辰就到了,穿过前面一处树林,可见到一块青玉铸的石碑,再向左边拐,一路行下去,天黑之前准到!”
“多谢!”
乐南心中急切,务必得在天黑之前搭上渡船才行。
老人家慢悠悠走了几步之后,忽然停驻了脚步。
“过了那个石碑是往左拐,还是往右拐来着?唉……上了年纪,不中用喽!”
他叹了一口气,旋即又自解道,“年轻人嘛……”
“多走些弯路,不妨事的……”
老人家将锄头重新扛到肩上,“一晃,竟已过了十年了。”
“唉,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今日吉言问及旧路,勾起了他对旧事的回忆,老者高声唱起了那慷慨激昂的唱词。
“大雪飘,扑人面,朔风阵阵透骨寒。彤云低锁山河暗,疏林冷落尽凋残,荒村沽酒慰愁烦……”
元,君也。芒芒昧昧,因天之威,与元同气。
嘉,善也。蒙获嘉瑞,赐兹祉福,意为吉庆,安乐。
可元嘉帝在位四十余年,大魏烽烟四起,战火纷飞,根本无甚平安喜乐。
元嘉四十三年,秋,九月十七日。
那是大魏与北周交战的第七年,史书上记载为元嘉末年。
那是因为在那一年岁末,元嘉帝驾崩,次年,六皇子杜沂即位,即改了国号为正熙,是为正熙帝。
当时,老皇帝病重,药石无医,他倒不担心自己身体,只抓着宦官的衣袖,“快要我皇儿回来,要我皇儿回来……”
老皇帝口中的皇儿,是当时请命出征,在青垣关抗击北周的五皇子杜珩。
宦官不敢耽误,当即命人领着口谕火速赶往青垣关。
天有不测,谁能想到,召五皇子回凤都的口谕还没送到,五皇子战死沙场的噩耗已经一级一级送回了凤都。
老皇帝在那天呕了血。
关于混乱的元嘉末年,史书未有曲笔,只是有些细节没有记载,有些疑团没有肃清。
其一,那年七月初五,北周弹尽粮绝,弃甲投戈,呈递请降国书,然而不知何故,大魏已经接受了请降国书,却迟迟没有退兵,甚至于当晚强攻入城。
战争的继续使得北周不得不破釜沉舟,孤注一掷,刚满十四的稚子也被迫提刀上了战场。
兵家有语,哀兵必胜,北周这一战充满了悲愤,悲愤也给了北周力量。
俗话说,狠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不要命的北周将士成功坚持到五皇子战死在青垣关外的芜州。
后来,史官们没有去思考“北周请降战争却未歇”什么端倪,字里行间,他们给曾经战功彪炳的五皇子安了一个贪大喜功,不仁不义的骂名。
史官们这么做的原因会是什么呢?或许,能记录下一代贤王不为人知的恶行,更能体现出一位史官“不虚美、不隐恶、不畏权贵”的高尚节操,更能让他名垂青史,百世流芳。
或许,也是因为元嘉四十三年,实在是个多事之秋。
那年八月,镇守玉门的定朔王江钦擅离玉门,致使北方穆族趁机攻入大魏边境,一路南下,如入无人之境。玉门一带有千余女子被穆族掠去,玉门遭难,田地被毁,钱财粮食被抢劫一空。
同理,史官们依旧没有在意定朔王为何离开玉门,离开玉门做了何事。
最后,江钦战死在玉门,丹青叹曰,以血赎孽。
元嘉四十三年,年末,元嘉帝驾崩。
大魏正熙帝刚即位,就下令要肃清朝野,重正法纪。江钦及他部下的将士被安上“叛将”、“逃兵”的罪名,五皇子及其部下将士则被列出“骄悍残酷”、“不敬天道”等诸多罪状。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却也未得归,侥幸存活下来的士兵从此背负上骂名,他们游离在国境边缘,再也不能返回家园。
大雪纷纷而下,烽火炙烤下的大地,又覆上这白色的寂冷,入骨的寂冷……
“望家乡,去路远,别妻千里音书断,关山阻隔两心悬。讲什么雄心欲把星河挽,空怀雪刃未锄奸,叹英雄生死离别遭危难……”
老人步履蹒跚,哀歌凄婉,其悲怆令人潸然泪下。
“满怀激愤问苍天……”
“问苍天,万里关山何日返?”
“问苍天,缺月何时再团圆?”
“问苍天,何日里重挥三尺剑?”
“除尽奸贼庙堂宽……”
西风猎猎,寒鸦零落,只余天涯人,忘不尽天涯。
天边一大轮夕日正在下沉,夕光被林间的枝桠分割的破碎,照在狭窄的林间小路上,勾勒出吉言行色匆匆的面庞。
前方道路忽出现一大块断截,马儿躲闪不及,嘶鸣一声,跪倒在地,吉言从马上摔落,被甩出老远。
她从碎石间挣扎着爬起,只觉小臂疼得抬不起来,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勉强移到马儿面前,“阿隙……”马儿哧哧地打着响鼻,委屈极了。
她抚摸马儿的额间,“阿隙,我知道你累了,这里草料丰美,你好好休息……”
夕阳刺目,她向远处眺望,眼前是无边的树林。
前方就是空木山,空木山遍植松、竹。竹尤秀美,竹木心虚,因此此山得名空木。
风儿吹来,轻柔和缓,向北面眺望,可看见远山松涛阵阵。
“欲速则不达,怪我太心急了……”
幼时,她曾宿在空木山月余,其实她对这里熟悉的很呀,何须要问他人呢……
她张开双臂,隔着十余年光阴,在最后一丝夕阳熄灭之前,重新拥住了这片山林。
明月清辉,林间小路上仿佛淌着溪流,吉言撕下几缕裙裾,固定住右手手臂。
沿着小道,找到了记忆中的那颗枇杷树,绿盖荫荫,橙色的果子缀满枝头。
她捧了一怀的枇杷归来,又为阿隙包扎了伤口,美滋滋的躺在一个石板上,做了一夜美梦。
霏微误嘘吸,肤腠生寒栗。
山中清冷,第二日,吉言一个响亮的喷嚏吵醒了阿隙,也吵醒了自己。
“阿隙,你在这里好生歇着,我先去探探路……”
这时,天蒙蒙亮,满山雾霭还没有散去,乳白色的山雾飘在林间,甚至让人难以分辨方向,道路高低难行。
晨起的空木山像是在水里浸过一样,就连斑驳的树皮上也挂着露珠,吉言用手拂过,露珠轻轻落入她的掌心。
微阳初至之时,吉言走遍了树林,正打算歇歇脚,一抬头瞧见一个樵夫,他收获满满,树枝紧紧实实捆成好几匝,扛在背上,手上提着一个竹筐,里面装着翠绿的野芹。
吉言上前,“这位大叔,林中的路太不好走,这里可还有其他通往空木津的路吗?”
樵夫闻言,并未停留,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冲吉言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是个聋子,连头都未抬,兀自走了。
吉言当然懂他的意思,只是那大叔听见她说话,身体明显一顿,耳朵明显机敏得很。
想来也是,她一个小姑娘,独自一人出没在荒山野岭,有够蹊跷,安分怕事的人自然不想招惹上身。
罢了。
吉言无奈叹气,决心继续走走看看。
过了一会儿,日头越升越高。
初日照耀高林,被山雾笼罩的空木山终于露出了它的本来面目。
一旁的山丛里,一支箭此刻正对准了吉言。
对于埋伏的人来说,发的第一支箭一般都是做一下试探。
然而,吉言小臂有伤,之前坠马摔得耳鸣脑痛,听觉也不甚灵敏。
那时候,一阵疾风拂过脸颊,她只觉得一股很大的冲击忽地袭来,就连发箭人也没想到,噗哧一声,暗箭破风而去,正入心口。
吉言仰面摔倒在地,一阵眩晕,眼冒金星。
箭发来的方向,有一人窸窸窣窣踩过一地落叶而来,脚步不急不缓。
吉言挣扎着想爬起,却使不上一丝力气,每动一下,锥心之痛,蔓向四肢百骸。
来人俯下身看向她,一双脸越放越大。吉言想看清这人是谁,奈何她们目光逐渐涣散,失去意识之前,只看清了自己胸前的一簇白色箭羽。
赵挽蹲下身,扳起了吉言的下巴,细细的打量着,语气也是不急不缓,“一个女人?”
尾音上扬,饶有兴致。
作者有话要说: 唱戏的这个大爷心太大了,唉,给我们的吉言指错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