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妖怪协会》林覆

20、灵木（二十）

　　“什么？！”
　　周孝让一顿，便立马沉着脸先跟着余莉走了出去处理。
　　韩蒙听到这消息，鼻尖也止不住地一抽，“靠……”
　　果然比妖性更扭曲的，是人性。竟然连人死了都不放过，还要用戮尸这么残暴的方式来报复一个女孩。

　　“哈哈哈哈哈哈哈——”
　　云奉听到这消息，突然在座位上狂笑了起来，眼泪都因为用力过度而从眼角渗了出来，整张脸涨得通红，扭曲的表情一时间让人看不出他是高兴还是悲痛。

　　“看到了吗，就算你们抓了我归案，我的名字和罪行也永远只能被记录在密封的卷宗里，没法光明正大地给那些愚蠢冲动的人类一个交代！难道你去告诉他们，他们的孩子是被一只妖砍伤的吗？他们会听你的解释吗？韩蒙，我说你殚精竭虑地在妖协会长这个位子上坐了那么多年，这么简单的道理你竟然还不明白。妖想跟人想要和平相处，需要付出代价是你一人承受不起的，你母亲前任会长的教训还不够吗？”
　　云奉又笑了起来，声音回荡在这间密室里，有些魔性可怖。

　　“你tm……”
　　韩蒙气得拿起桌上的笔筒想往他身上砸去，想到那还是纪龄的身体，暂时忍下了。

　　哪知下一秒，云奉自己从纪龄的身体抽了出来，粉色的妖气在纪龄身体附近盘桓了几圈。
　　韩蒙眉头一拧，反应过来云奉真正的意图，忙张开右手虎口去唤起地上的索妖链，可还是迟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云奉凝化成了一片粉白色的梨花瓣，从空中打转着缓缓地飘下，最后，落在了纪龄的肩膀上。
　　自毁精魄。

　　韩蒙咬牙盯着那片花瓣，胸口顿时憋了一股说不上来的气，忍不住愤恨地低吼了一声。

　　云奉一死，就意味着很多事情又回到了起点。
　　掐死亲奶奶的凶手是齐小敏……
　　自尽前想要弑父的是卫蔚……
　　砍伤十几名孩子、杀害一名老师的行凶者是马心怡……

　　但是他说的部分也是事实，人们还不能接受妖的存在，不能容忍一个妖犯。很多时候，他们宁愿相信再毁灭人性的事是人类自己做的，都不愿接受来自妖鬼的存在感。
　　或许眼下云奉的死并不是为了完全给纪龄自由，也是想向韩蒙证明他所说的那个道理。

　　几分钟后，沉睡的纪龄也醒了过来。

　　“刚才，我这是……怎么了？”
　　他的眼角处还留了一颗云奉的弥留之际的泪，纪龄却只当做是隐形眼镜刺激到了眼睛，随手就将眼中的湿漉给擦掉了。

　　韩蒙攥着索妖链，将紧绷的肩膀渐渐沉了下来，“没什么，你可以走了。”

　　纪龄挠挠头，全然记不得刚才在这间屋子里发生了什么。不过这里实在是怪阴森的，他心里一直都惴惴不安，得知可以离开，忙站起来理了理身上有些褶皱的衣服，就慌神地往外走了出去。
　　那片轻飘飘的梨花瓣也从他的肩膀落到了地上，浑然不觉。

　　韩蒙蹙眉，去弯腰捡起了那片花瓣。
　　“等等。”

　　纪龄顿住了脚步，有些怯地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韩蒙犹豫了片刻，还是将那花瓣攥在了手心里，放进了裤兜，故作轻松道：“算了，没什么。来的时候你在这里绕了这么多圈，你知道出口在哪吗？我反正也要出去，我陪你下去吧。”
　　纪龄呆滞地笑了笑：“哦，好，那谢谢了。”

　　-

　　韩蒙从妖监局出来后，不着急把云奉留下的那瓣花瓣去归档结案，而是先打了辆车赶往趟泰城警局。
　　云奉的精魄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留下这片花瓣也多没大意义。反而是闹事家长那边，眼下会更棘手一些。

　　“马心怡她砍了我儿子半条胳膊，他的手这辈子都可能不恢复到跟以前一样了！我儿子将来可是要当画家的人！他根本就不认识她，她凭什么砍我儿子！要是不能让我们在马心怡的尸体上砍几刀，你们警察拿什么跟我们交代？”
　　“赔了医药费就算完了吗？人死了就不能算账了吗？！他们马家有钱赔，我们家也不差这么点钱！我们要的是一个说法！是公道！”
　　“对，我们要公道！必须把马心怡的尸体交出来！”
　　“……”

　　受害者家属聚众围绕在警局门口，几个拉着手写横幅，还搬着几架摄像机，就嫌闹得不够大。
　　几个民警出来解释，结果还是被骂得狗血淋头，根本平息不了这些家长为自己孩子“讨回正义”的决心。

　　周孝让与周孝谦也掺和在其中。
　　周孝谦掐着有些干涩的嗓，说话的声音都有些费劲了：“我们同志都解释过了，这件事警察和法院会按照流程处理的，请大家不要着急，我们警方一定会给受害者家属一个交代的。”
　　“什么交代？把马心怡尸体交出来就是最好的交代！”
　　周孝谦头疼地抽了抽眼角，尽量让自己态度看起来好一点：“人都已经死了，你们……”

　　周孝让此时大步走了上来，板着脸出示了自己的工作证，将周孝谦护在了身后，开官腔沉声道：“各位家长，我是这次的案件的主要负责人。现在根据我们的调查，发现马心怡也是受害者，真正的凶手已经在我们的布防控制中。麻烦请后面几位家长先把摄像机关掉，具体案件的细节与赔偿款项，我们都可以坐下来通过慢慢谈。你们这样在警局面前闹事，警局是有权对你们进行依法行政拘留的，如果你们真的为了自己的孩子与家庭着想，我建议你们还是好好考虑一下。”

　　几个家长看到这个气场颇足的男子，气焰顿时小了一些，几个胆子小一点的家长纷纷把摄像机的镜头给切了。

　　但仍然有几个家长不依不饶，“呸，凶手就是马心怡，很多在场的家长都是亲眼看到的，不可能有别人！我看你们警局根本就不打算向法院申诉马心怡，就是想包庇她！马家到底给了你们警局什么好处！”
　　事情发生之后，马家人一一给受害孩子家属赔偿了巨额的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出手也算得上是大气阔绰。
　　本来以为这件事处置妥当了，也不知道这些家长又从哪听来的消息，听说警局不会给马心怡立案向法院提起诉讼，不会给她定罪名，心里头气不过，于是就过来闹：既然警方不肯判这个伤害他们孩子的人的罪，就用他们认为正确解恨的方式来处决马心怡。

　　这些家长并非都是不通情理的人，只不过现在社会上因为心疼孩子而暴躁改性的人太多，导致近几年来工作压力最大的一批人就是在校老师，时常会因为孩子的一些鸡毛蒜皮的问题受到家长的责难投诉。
　　只不过现在轮到了警察——还是生死攸关的大问题。
　　几个家长情绪愈发高涨，周孝谦年纪轻血性重，还没好好在基层群众的案子中好好磨练过耐性，实在是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于是他面前的一个男家长骂得更凶，直接过来推搡他了一把，周孝谦踩了一脚回去，两人就开始扭打起来。
　　……

　　韩蒙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一向能干出色的周氏兄弟在一群接近失心疯的家长中略显得狼狈，然后一群民警拼了命地想把家长稳定住，到最后却为了安全考虑，警局被逼不得不出动警力，使用一些强硬的手段，将这群闹事的家长请进来“喝茶”。

　　毕竟这件事要是传出去肯定不好听：泰城警方包庇“凶手”之后，受害者家属上门讨说法，最后却被警察用武力手段扣留……
　　难免不会让民众们构思出一场警商勾结瞒天过海，人间道义失守的大戏来。
　　就算是把闹事的家长都押在这，估计消息也压不了多久。这桩校园砍人案本就备受关注，如果不能尽快跟这些家长协商处理出一个结果，不管是省厅的压力，还是外界的舆论压力都可想而知。

　　泰城警局的邱局长下午得知发生了这桩闹剧，连夜就从外市开会的地方搭车赶回来。
　　此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邱局长望着那行政大厅里头那排排坐带着手铐的家长们，讪讪无言，只好绕道而走。
　　他瞪向面前刚处分完又闹出幺蛾子的周孝谦，一脸乌青，又是可怜又是可笑，他欲言又止，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只说了句：“下个月开始，你还是先去基层好好锻炼一下。”
　　周孝谦捂着脸，硬是把那句“邱局，是他们先动的手”忍了下肚。

　　然后邱局看到松松垮垮靠在警栏边上的韩蒙时，这口气又要接不上来了，血压直线飙高。

　　韩蒙忙巴结地递过他一杯水，“嗳嗳邱老，您别气，总是有解决办法的，人周局长这不正在做思想工作嘛。”
　　邱局想到周孝让，总归还是有一个靠谱稳重点的年轻人，心里那口气稍微稳当了一些，接过韩蒙的那杯水，将视线越过老花镜觑了他一眼：“真正的凶手抓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