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妖怪协会》林覆

18、灵木（十八）

　　周孝让顿时哑口无言，沉着脸望着此时的韩蒙，不再说话。
　　韩蒙也只是绷着半张脸，弯腰将一只手撑在墙壁上，冷冷地抽着气。

　　屋内的气氛冷到了极点。
　　对于这种原则性的问题，他们不是第一次争辩了。
　　韩蒙也清楚周孝让是什么人，一般也不太在意他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平时笑笑敷衍几句就过去了。

　　可看到这屋子里堆满了对付妖用的冷冰冰的仪器，就让他止不住回忆起那晚母亲在医院里惨死的情景：病房里摆满了各种医疗仪器，“滴滴滴”地响个不停，恍惚之间，那些医生已经将复杂的电线缠在她的身上，可是她却再也醒不过来了，仿佛那些人并不想为了救她，而只是摆设了一场凌迟的仪式。

　　那是在韩蒙十三岁的时候，韩蒙母亲的案子就是由妖监局负责的。
　　那时的妖监局还叫妖怪管理局，周孝让也还略显青涩，刚刚上手捉妖，对于妖的知识储备不全。他第一次在医院的角落里看到那个清瘦的男孩，他眼眶中涌动着悲痛的泪，打转着愣是没掉下来一颗，眼底全是那股不可凌驾的倔强。
　　他很用力地咬着自己的唇，甚至咬出了血，好像是在隐忍着什么：大概是失去母亲的悲痛，也许还有对这个社会上的警察、对医生的愤懑。
　　那一幕，周孝让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当时韩家的人送完遗体都已经散了，只有韩蒙一个人死守在医院门口，坚决悲愤地告诉他们是有人害死他母亲的。
　　这一点是肯定的。
　　妖毕竟比普通人类要强悍，至少没有那么容易生老病死，何况韩蒙的母亲还是鲛人一族的佼佼，是妖协的上任会长，妖力肯定不低。如果不是有人刻意对他母亲下手，她不会这么容易就死了。

　　可妖管局不管这个，他们只负责杀妖捉妖，以及给妖怪们收尸。试问一个与妖怪势不两立的机构，怎么可能会为妖怪伸张正义查明真相，所以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回想起这件事，周孝让其实一直都很后悔。
　　他并不是单纯后悔没有查清韩蒙母亲的真相，而是想如果那时他能再努力一下违抗妖管局的宗旨，出手帮韩蒙一把，至少弄清楚他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好好安慰他开导他——或许他后来都不会走上妖协的路，大概能像他的弟弟韩小龙一样，过着一个普通男孩子该有的生活：读书、上大学、然后工作结婚……

　　以至于后来周孝让每每拼了命地想把这个少年往正途上拉，都已经来不及了。
　　韩蒙在妖协成长的速度、以及与那些妖怪之间的感情，远已经超过了他的预料。

　　就在这时，纪龄的低声询问打破了这无言冰冷的气氛：“请问，我来这到底是配合你们做什么？”

　　韩蒙听到纪龄的话，将牙关紧闭，复杂的情绪顿时从胸腔抽离了些出来，将纪龄拉了过来，指着那玻璃瓶问：“你认得它吗？”
　　纪龄望着韩蒙所指的方向，怔怔地问：“这里面，不是空的吗？难道有什么东西？”
　　看来他看不见妖气，至少还未被妖化。

　　“你先站着别动。”
　　韩蒙绷着下颚，一跃伸手去握住了玻璃罐密封的活塞机关，费了点力气，将那活塞打开了。外面的新鲜空气注入，那股粉色的气息顿时起了一丝反应，又闻到有它熟悉的味道，慢悠悠地腾升而起，顺着纪龄的头顶开始灌入……

　　周孝让见到这一幕，想上前制止，韩蒙撇撇嘴拦住了他：“它不会伤害他的。”

　　纪龄不光是它的宿主，也是它的偶像。这只妖做了这么多事都是为了纪龄，它没道理伤害他。
　　在剧院的时候，韩蒙就留意到到妖气是从剧院中心蹿出的，他当时就怀疑这只妖一直就在纪龄的身边。后来经过聂忽歌的一番提醒，他才意识到，这只残缺失去真身的妖很可能长时间就栖息在纪龄的体内。
　　而且一个粉丝如果是想要时时刻刻看到自己的偶像，无时无刻不跟他在一起，最好的办法，就是成为他，与他共用一双眼，一颗心……

　　只不过不知道这只妖只是寄居在他的身体，有没有侵占他的思想，使纪龄分化成两个人。控制那三个女孩致死的真正主谋，到底是妖，是纪龄，还是另有其人，都不得而知。

　　果然，当粉色妖气与纪龄的身体完全融合时，纪龄的气质仿佛变了一个人，眼神中透出了一股无邪的狠劲。

　　周孝让眉头一沉，“还真是他……”
　　韩蒙释怀地扯了扯嘴，一把将索妖链丢了出去，为了安全起见先困住了纪龄，又给它搬了一条椅子让他坐。

　　“现在可以开始审了，图个方便，今天就借用一下你们妖监局的地盘。”韩蒙说着，就一屁股坐在了审讯长的位置上，刚才的气貌似是在案子面前全消了。
　　周孝让应了一声，也拉开椅子坐在了韩蒙边上的位置，拿出审讯记录本，又默默地看了眼韩蒙，眼底掠过一丝很浅的笑意，毕竟这种和平共事的机会不多。

　　周孝让转而冷声问道：“先说一下姓名、年龄、种族，还有你附在纪龄身上多久了？”

　　那妖抽了抽左脸，不予理会，双腿交叠着在椅子上闷不做声，他时而用纪龄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对面两人，时而又装聋作哑，很是乖戾。

　　周孝让也从来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没工夫跟软磨硬泡，黑着脸就过去打算摁电击键。
　　韩蒙忙移过身子去挡住了那个开关，“得得得，你别乱动，到时候把人给电死了。我来问，你做笔录就行。”
　　周孝让的眉眼有些不满，但默认暂时听韩蒙的。

　　韩蒙先笑了笑，指着自己问：“你知道我是谁么？”

　　那妖不屑的扯了扯眼角：“妖族那些长老会认你一个人类做会长，真是瞎。”

　　“哈哈哈——”
　　韩蒙不怒反笑：“那你喜欢纪龄，不也是瞎吗？”

　　那妖听到这话，额头上的青筋明显绷了几道出来，缠住他的索妖链也随即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声响。
　　在这一点上，妖果然跟那些人有某种共性：骂我可以，但是骂我偶像不行。

　　韩蒙继续添油加醋说：“纪龄今年也三十四岁了吧，要作品没什么作品，要流量没流量，好不容易去年接到了一部会爆的戏，结果半路还被人截胡了。你说像他这种不上不下的艺人是很尴尬，说是童星，小时候可爱，结果越长越残，又没什么资本，演技再好也没用，粉丝黏性差也不奇怪了——”
　　韩蒙将手机藏在桌子底下，眼底偷瞄，照着专门讨论娱乐八卦的兔区论坛念出了这么一段。
　　这些论坛里的人没事就爱点评娱乐圈的各种明星，而且多数都是一些刻薄尖酸的话。听得旁边的周孝让都是一愣一愣的。

　　果然在听到这些话之后，对面那位果断沉不住气了，整个身体都隐隐抽搐起来，激动地说道：“你懂什么？纪龄是这世上最优秀最认真的演员！那些标准根本就决定不了他的价值，朝三暮四的人更没有资格决定……”

　　“哦？朝三暮四？”
　　韩蒙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接着问：“你说的，是不是齐小敏、卫蔚和马心怡这种人？”

　　他冷哼了一声，听到那三个名字，情绪是愈发控制不住的激动：“呵，她们只会把他当成一件价值不定的商品，什么支持和爱，都是放屁。纪龄那么珍惜粉丝，拿着真心去对待所有支持他的人，她们转头就会去喜欢别的人，错的是她们！她们不配成为他的粉丝，当初就不应该来玷污纪龄！”

　　“所以，你就杀了她们？”
　　韩蒙直戳要害的一问，那妖又立即青了脸，愣了半晌，一屁股落回到了座位上。

　　周孝让听到这里，笔尖也不觉顿了顿，眉宇中还是流露出了一丝震惊。
　　他看着那只妖，觉得自己从事这一行这么多年了，花了很多功夫研究妖的犯罪心理，竟然还是不太能理解这些妖的思维。明星从某种程度上本来就是一件商品，况且这个时代的人们连对伴侣的感情都不一定能够从一而终，何况是对一个明星？
　　但看韩蒙显然对这只妖的理论丝毫不意外，他长年跟妖生活在一起，更知道妖是怎么想的，从而轻易地激起他们的情绪点。

　　那妖冷笑了一声，激动发泄过后，又是一脸无所畏惧的淡定：“说是我杀了那些女孩，你们有证据吗？”

　　韩蒙抿着唇，周孝让也是捉襟见肘。
　　的确，他们手上还没有证据。
　　这种特殊的以气息控制人的方式，不会留下任何直接指向性的证据。包括现在侥幸抓到他，都是通过推理细枝末节得到的线索。
　　不然他们也不会费这么多功夫想将他的原型逼出来审问，早就定罪了。

　　韩蒙扶额咳了两声，又换了个坐姿，假意慵懒道：“我看你小的还没认清当前的形式吧，其实你承认与否，没有太大的意义。大不了，我们就拿纪龄去顶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