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族第一公约》毛厚

27、第 27 章

　　白惑是客，景蓝不会责罚客人，但祸害厨子的后果便是，没有晚饭吃。

　　他饿一顿不打紧，小龙崽还病着，白惑可舍不得让自己儿子饿肚子，于是一番打听之后转去祸害景蓝的蓝汀池。

　　蓝汀池是连接龙宫与外界的一个大水潭，也是渔夫们外出抓捕食物的出口之一，因为与外界相连，有时候会有不明状况的鱼类闯进来。

　　白惑深潜不大行，又不准神骨未愈的儿子下水，便自己化了龙，尾巴上兜了点吃剩的蟹黄膏作饵，龙身泡在池水里懒洋洋地等鱼自投罗网。

　　不知道是方法不行还是他运气不好，等了半天只等来一条巴掌大的炉眼鱼。

　　小龙崽乖乖等在一边，等饿了就摸摸自己瘪掉的肚皮，揪上面的毛玩儿。

　　“先把它吃掉吧。”白惑看崽子都快把自己肚皮揪秃了，湿淋淋地爬上来，化了人形，蹲下来给小龙崽处理鱼鳞。

　　小龙崽用宽袖口帮他把额前的湿发擦了擦：“冷。”

　　白惑笑起来，削尖的下巴很好看：“没事，不冷。”

　　炉眼鱼肉不多，还不够小崽子塞牙缝的，白惑正一脸忧愁，想着要不要再去景蓝的药房里偷点儿能吃的出来。小龙崽一抬头，忽然看着外面的气泡膜说：“下雪了。”

　　蓝汀池其实是个八角形宫殿，由八根巨大的鱼脊撑起八个方位，上面装饰着华丽的珠宝，宫殿中间是那个深不见底的圆形水潭，四周的墙壁全是鱼泡一样的透明气泡膜。白惑至今没弄明白这东西的原理，只知道它除了隔开海水之外，还起到气体交换、平衡内外压力和恒温的作用。

　　站在这层透明气泡膜前，外界游动的鱼群、爬行的虾蟹、摇曳的水藻都清晰可见，有种置身人类水族馆的感觉。

　　“海里怎么会有雪？”白惑奇怪，顺着看去，却发现小龙崽所言不假。膜外的海水里，有像雪花一般的白色絮状物，纷纷扬扬地从上层海水飘下来，远远看去，很是有几分朦胧的美感。

　　“上面有什么鱼拉屎了吧。”白惑盘腿坐下。

　　小龙崽一噎，低头望着手中的鱼肉，忽然吃不下了。

　　“那是海雪。”门口有人笑吟吟道。

　　一大一小回头，见景蓝披着一件柔软的亚麻灰外袍缓慢走进来，手上拿着一个银制餐盘。他大概是准备睡了，头发并未束起，随意地散在肩后。

　　小龙崽鼻子灵，立马闻出了食物的香气。

　　“给。”景蓝俯身把盘子递给小龙崽，笑道。

　　盘子里是两人份的鱼籽、海参和肉类，一根草都没有。

　　小龙崽狠狠咽了口口水，第一反应却是摇着尾巴去看白惑。

　　白惑哭笑不得，替他接下了：“快谢谢师叔。”

　　“谢谢景师叔。”小龙崽脆声谢过，抱起盘子坐下来开始大口吃鱼，那狼吞虎咽的模样，生生把白惑给看饿了。

　　景蓝抚摸着小龙崽的龙角，眼神温柔：“饿坏了吧。”

　　小龙崽摇摇头，咬着鱼肉指了指地上那只炉眼鱼骨头，意思是说，我爸爸给我抓鱼了。

　　白惑看着那巴掌大的鱼骨头，良心难得产生了一丝愧疚。

　　“你刚刚说这是什么？”白惑看着膜外的絮状物问。

　　景蓝踱到膜边：“海雪。”

　　“名字听起来挺美的。”

　　“是啊，可惜它代表的意义却并不美妙。”此时已是龙宫的深夜，殿内外都非常安静，周遭只有似有若无的水流声和气泡声，景蓝立在殿中，望着膜外不断落下的海雪，半晌，似是叹息，“小白，龙宫……可能维持不了多久了。”

　　白惑诧异：“怎么说？”

　　景蓝回头深深看他一眼，没答话，只偏头极淡地笑了一声。

　　这一时刻，向来没心没肺的白惑也感觉出了一丝隐藏在他笑容背后的沉重，那是一种他无从想象、却被景蓝背负多年的重任和压力。白惑突然清晰的意识到，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一整个部族的族长，而仅非他的好友。

　　“我最近在考虑集体迁徙，可是，北川已经是极地了，还能往哪里迁徙呢。”景蓝伸手，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触水膜，相接的地方立即发出淡淡的荧光。

　　“你们可以潜伏进人类里，”白惑道，“人类很有趣的。”

　　景蓝淡淡摇头：“小白，他们不像你，水龙与世隔绝多年，大多数都是适应不了人类生活的。”

　　白惑想到这里的人连摇骰子都不会，陷入沉默。

　　“吃饱了！”小龙崽在两个人身后举着盘子。

　　白惑转身。小龙崽没吃完，盘子里还给他留了几块最肥美的鱼排和海参。

　　“这就饱了？”白惑知道这孩子的食量不比成年龙类小，蹲下身一摸儿子的肚子，笑道，“我不饿，你多吃一点，你景师叔在这儿呢，不够吃爸爸再找他要就是。”

　　小龙崽怀疑地看着白惑，又看看景蓝，生怕自己吃完了爸爸要饿肚子。

　　景蓝被他这模样逗乐了，捂嘴忍俊不禁。气质高贵就是不一样，笑都笑得这么仙，白惑心想景蓝真是可惜了，这张脸拿去出道，得俘获多少少女的心呐。

　　“厨房还有。”景蓝干脆道。

　　小龙崽这才放心，给爸爸喂了一块鱼肉，自己乖乖抱着盘子跑到一边吃饭去了。

　　“这孩子好乖，”景蓝感慨，“你是怎么教出来的？”

　　白惑大咧咧一摆手：“没咋教，天生的，像他爸。”

　　景蓝修养好，沉默以对。

　　*

　　小龙崽晚上睡在景蓝的内殿，白惑为了照顾他，在水晶石边打了个地铺。

　　景蓝让他注意小龙崽，白惑到底上了心，夜里醒了几次，一会儿喂水一会儿给盖被子。因为神骨受损，小龙崽睡得并不安稳，小爪子紧紧握成拳，白惑怕他被自己的指甲戳伤，小心地用手去掰他。结果不光没掰开，反而还被拽走了手腕上那串血砗磲。

　　意外的，抓住这东西睡之后，小龙崽的气息明显平缓下来。

　　白惑对这个发现感到惊奇，他隐约知道灵器不能随便给孩子戴，第二天一早便取了下来，跑去找景蓝。

　　“血砗磲对神骨有很好的平和作用，孩子戴着可能会延长生长期。”景蓝正在批阅文件，头也没抬。

　　白惑手欠，拿了他书桌上的药材闻来闻去，听见这话一愣：“也就是说不能给他戴？”

　　“那倒也不是，”景蓝笔尖不停，“延长生长期并不一定是坏事，对于神骨受损的孩子来说，戴着它，可以减轻神骨的生长压力，总体来说是有好处的。”

　　“你的意思是说他能戴，但本来可以十五岁成年的，以后可能就是十八岁成年了？”白惑用食指转着血砗磲。他想到之前崽子还是颗蛋的时候，胖鸟就说过，想阻止他孵化，可以用血砗磲抑制，想来原理是一样的，都是延缓生长。

　　景蓝写完文件，放下笔，对他露出赞许的目光，转头间扫到那串砗磲，“咦”了一声，问：“你这血砗磲不是凡物，从哪里得来的？”

　　景蓝都说好的东西，那自然不是普通玩意儿了，白惑直言道：“师哥送的。”

　　景蓝面带疑惑。

　　“周崇文，”白惑补充道，“现在也是族长了。”

　　景蓝想了一会儿，有了些印象：“哦……是他？小时候时常护着你的那位？”

　　“也没有吧，”白惑死不承认，“他小时候笨手笨脚的，明明是我罩着他。”

　　景蓝含笑不语。

　　白惑十一二岁时，龙族三部族成立联合游学班，由各族挑选数名资质好的少年少女前往听学，白惑虽不被族人待见，却深受老族长喜欢，力排众议让他去了。景蓝那时刚成年，以族长候选人的身份前来讲学，当时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甚至有不学无术的龙类专门跑来看这位传说中的贵族美人。

　　哦，那个不学无术的龙类就是白惑，以及当时资质还很平庸的周崇文。当然，主犯是白惑，周崇文纯粹是被拖累的。

　　惊为天人——这是白惑见到景蓝的第一映象，原本准备的诸如“原来也不怎么样嘛”的酸话他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觉得那些人口中的描述太过贫瘠，一点儿也配不上眼前这张神仙下凡似的脸。

　　他和周崇文都看呆了，光荣地从墙头上载了下来，双双崴了脚。

　　白惑原以为这水族美人受他口头调戏，怎么也会一教尺把他撵出去，结果却并非如此，美人不仅没生气，还一脸担忧地问他扭伤了没有，并用水族特有的灵力帮他俩治伤。

　　白惑这人，从小被人恶待惯了，反而受不得别人一点好。旁人若是看轻他、诋毁他，他都能大笑着怼回去，但旁人关心他、拿真心对待他，他第一感受不是感激，而是惶恐不安。

　　就这样，全部族最让长辈们头疼的俩吊车尾被人彻底收服，上课下课都规规矩矩的，再没作过妖。白惑曾经想过，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那件事，他或许真的会走上和周崇文一样的道路，老老实实待在龙族，成年后在协会谋个一官半职，管些不大不小的闲事。

　　“小白？”景蓝疑惑出声。

　　白惑这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哦，也没什么，”景蓝淡淡一笑，“听到你说周族长的事情，有些诧异罢了，卓老族长是退位了吗？我有些年没见他老人家了。”

　　卓老族长德高望重，早年也是景蓝的启蒙老师之一。

　　白惑神色一暗：“不是，他病了。”

　　“病了？”景蓝微诧，“是什么病？我可以……”

　　“是鳞斑症。”

　　景蓝手一顿。

　　鳞斑症是绝症，哪怕是医术再高超的景蓝也束手无策。

　　“是……什么时候的事？”景蓝问。

　　“大半年前吧，临溪那时候刚出生几天。”白惑叹气，转而觉得有点怪，族长上任这么大的事情，按理说，就任通知一定会被送到景蓝手上。

　　“你没有收到族长就任通知吗？”白惑问。

　　景蓝摇头：“也许是我这里太远了吧。”

　　白惑看着他忧郁的深蓝色眼瞳，忽然想起一件事。之前他见周崇文的时候，老觉得周崇文跟记忆中有哪里不一样，他身上有种东西非常违和，现在看着景蓝，白惑终于明白过来了。周崇文的一举一动，都和景蓝有些神似。

　　是巧合吗？

　　景蓝批完文件，去前厅找人议事去了，离开之前让白惑自己考虑要不要给小龙崽戴血砗磲。白惑本来不想给儿子戴，毕竟以小龙崽目前表现出来的资质，是极有可能超越贺灵刷新成年年龄的，但想到上次就是因为小龙崽没控制好神骨，才将自己弄伤，他又有些犹豫。

　　成为一名有风险的天才，还是成为一名健康的平庸者，年轻的慈父头一次面临了人生抉择。